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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去查看,但脖子剛一扭動,就被姜萚單手按住了腦袋,聽得他在頭頂沉聲說道:“走,別回頭!” 他尸毒未解,加上催動令旗時靈元消耗過度,本來就很是虛弱,而這一次回望之際,臉色更像是被抽干了血液一般的蒼白慘淡,連眉宇之間都隱隱浮上了一層若有似無的黑氣,但他神色平靜而鎮(zhèn)定,一邊扭頭凝視著身后的黑暗,一邊保持著按住姜云舒后腦的姿勢,推著她一步步向前走。 這種怪異的狀態(tài)一直保持到幾人與迎面圍堵的邪修擦肩而過。 在那些人身后是姜家廢墟的邊緣,成叢的荒草與肆意生長的樹木在過去的十余年中早已形成了一片野林,蔓延到后方的矮山間,清新而濕潤的氣息從林中滲出,帶著勃勃生機,姜云舒步子一頓,好似察覺到了什么,可姜萚按在她腦后的手又略微加了三分力氣,打斷了她尚未匯聚成型的思緒:“繼續(xù)走?!?/br> 不計其數(shù)的邪修相鄰緊密,在他們中間穿行,時不時便會撞上一兩個,可無論是晃動還是跌倒,他們卻都沒有任何反應(yīng),連眉梢唇角彎起的弧度都不曾更改分毫,簡直像是一座座栩栩如生的人偶。 忽然,姜云舒只覺腳下絆了一下,許是踩到了橫生的樹根,又或許是陷入了柔軟的泥濘,她不禁一個踉蹌,立刻向前抓住一根樹杈穩(wěn)住身體,可就在這短暫的一剎那間,似乎有什么不同了,再抬頭時,只見虛假的云層散開,滿目星月清光從樹枝之間漏下,陰寒的夜風(fēng)平息之后,晝夜不息的蟲鳴也再次灌入耳中,她抓著粗糙的樹皮愣了一下,下意識回過頭。 這一次,姜萚沒有再阻止她。 然而,隔著影影綽綽的樹木與野草,對面的一切卻都已看不分明,又或者更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給抹去了。 原本成百上千的邪修再沒有一人出現(xiàn),更遑論尾隨追捕,他們仿佛也無聲無息地融入了那片悠遠(yuǎn)的黑暗,又或者是被黑暗吞噬殆盡。 姜云舒自覺也算見過了些世面,可一想到這個可能,心頭便忍不住泛起一陣寒意——縱然與傀儡無異,但那也是千百條活生生的人命,居然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了,連一聲掙扎呼救都不曾傳出。她抬頭看向姜萚,紛至沓來的疑問從胸口一直堵到喉嚨口,但在瞧見他慘淡的面色時,卻忍不住怔了怔,又強行把將要出口的話給咽了回去。 姜萚大約是讀出了她未出口的疑問,卻沒有回答,只和素日里一樣淡淡笑了笑,若無其事地從那片虛無的黑暗之中收回了目光。 而在他們身后,荒蕪已久的廢墟之上,鋪展如黑云的令旗也慢慢地變得稀薄起來,像是被朗夜的月色給撕扯開來的云氣一樣,漸漸消失不見了。自始至終,沒有奮戰(zhàn),沒有拼殺,甚至除了嗚咽的風(fēng),根本就沒有發(fā)出一丁點的聲響,只有幾具殘留的新鮮骸骨瞪大了空蕩蕩的眼窩,不知從哪里撲簌落下幾根腐朽的長羽,恰恰飄落在上面,薄而脆的枯骨在無人聽到的地方“喀拉”輕響了一聲,便自然而然地碎成了一蓬慘白的塵埃,漏進(jìn)了廢墟的瓦礫磚石縫隙。 姜云舒沉默了許久,到底沒能問出姜萚究竟看到了什么。 翻過山,便出了旬陽城,再往前已是一望無際的荒野。她強攢的力氣用去了大半,而心里翻騰的思緒卻滿漲開來,讓她再也邁不開步子。 姜云舒嘆了口氣,閉了閉眼,靠著一棵歪脖子樹滑坐到地上,手指幾乎楔入?yún)⒉铋_裂的樹皮里,半晌,清了清沙啞的嗓子,避重就輕地苦笑道:“我以為會真刀真槍地打上一陣子呢,沒想到這么……” 她停頓片刻,補上最后兩個字:“……瘆人?!?/br> 姜萚的臉色依舊難看得像是剛死過一次,但他卻慢慢地笑了,看了眼滿地的亂草和泥土,難得毫無風(fēng)度地屈膝坐下來,低聲道:“生死殊途,能在人間招出來的陰兵,又會是什么好東西?!?/br> 他一句話說完,兩個人便再度沉默下來。 又過了好一會,姜云舒甩了甩手,覺得指尖的麻痹感終于緩解了七八分,整個人不再像是一條軟綿綿的布袋子了,便換了個姿勢,站起身,將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毛骨悚然的感覺揮去,沖著婆娑樹影深處揚了揚下巴:“說起來,邪神這么興師動眾,除了把你當(dāng)作誘餌以外,只怕也是不想讓你多嘴說出什么不該說的事情吧?” “咔”的一聲響。 乍然被折斷的細(xì)枝一端攥在鐘浣手中,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之后,她從稀疏樹影中現(xiàn)出半邊身子,月光之下,一張雪白的臉上掛著凄惶卻又麻木的神情,呆愣地盯著斷面看了一會,才僵硬地抬起腳,往前邁了一步。 曳地的長裙拖在凌亂而臟污的地面上,簌簌聲格外清晰,鐘浣像是被嚇到了,局促地往旁邊挪了挪,本能地想要躲避開,可隨著動作,衣料摩擦的聲音如影隨形,她渾身抖了一下,不安地縮起肩膀,扔下樹枝,雙手抱緊了胳膊,焦躁和慌亂難以自抑地從木然的臉上漸漸流露出來,就連嗓音也干澀得異乎尋常:“……十七公子呢?他……他在哪?” 姜云舒挑了挑眉,諷刺地彎起嘴角。 姜萚沒有起身,只是歪過頭,用那雙似乎連輪回也沒能改變的、屬于姜氏后人的漆黑眼瞳望向鐘浣,聲音平靜而低沉:“他哪里都不在,姜家上下百余人,除了我,已經(jīng)都不在了?!?/br> 話音剛落,姜云舒驀地嗤笑起來,冷冷道:“可別說你不記得親手下的毒了,哦,還有那要命的幾顆釘子,你該不是覺得那都是隨手玩玩的小玩意吧?到了現(xiàn)在,居然也好意思問起他?” “可是……”鐘浣怔住,隨即看起來更加迷惑了,原本不過清秀的面孔因為惶恐而顯出了一絲奇特的楚楚之態(tài),她攏了攏凌亂的鬢發(fā),茫然道,“可是這把劍……這是十七公子鑄的,我不會認(rèn)錯,可我之前從來沒有見過……究竟是什么時候,還有,還有你的云駕,你的——那是什么?!” 她說到一半,神色驟變,話音也陡然挑高,蹣跚向前沖了幾步,似乎想要朝姜云舒撲過去,卻在最后一刻被姜萚橫劍攔住,只得硬剎住腳步,直勾勾地盯住了姜云舒的手腕:“這、這是我的!是我的!”她掩住嘴,看著姜云舒的眼神仿佛對方是個強取豪奪的賊寇。 姜云舒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順著對方的視線挽起袖子,露出底下的東西來:“你說這個???”她面色微微一動,仿佛哀傷,但到頭來卻只露出了個甜蜜而譏誚的微笑:“這是我的夫君送給我的,這把劍也是他為我鑄的,哦,還有這只手環(huán),玉笛……全都是他給我的,就連我所學(xué)的心法,所會的一切,也都是他一點一滴教給我的,莫非你有什么疑問?” “夫……君?”鐘浣氣息猛地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