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wù)撘琅f是失敗結(jié)束，衛(wèi)曉此行不過是想說理，可是說不過旬長清，便拂袖離開。

    旬長清跪在地上，揉了揉自己的臉頰，眼中漫起霜雪，苦澀與無可奈何在心中緩緩滋生，一切所為都是在沖破這些‘天理’束縛罷了。

    二人相談不過一刻鐘，賢貴妃入殿時，已不見衛(wèi)曉的蹤影了，旬長清卻是跪在殿中，她兀自不解，二人品階高低，怎地就輪到這個丫頭給人下跪了，她走近前，一眼便可看到她臉色清晰的五指痕跡。

    她不免怪道：“寧安郡主的脾氣怎地還是壓不住，動手打人了這是?！?/br>
    外人進(jìn)殿，旬長清忙起身，避過了賢貴妃探究的目光，輕聲遮掩道：“沒事，說了幾句而已?！?/br>
    賢貴妃畢竟在宮中生存了二十多年，這樣的情景也是遇到過，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也輪不著她說話，只將人拉過來，細(xì)細(xì)瞧了一眼，慨然道：“陛下剛剛傳話來了，讓你去華清宮，先拿脂粉遮一遮，回來再冷敷下，明日應(yīng)該瞧不出了?！?/br>
    陛下相傳，應(yīng)該與衛(wèi)曉進(jìn)宮無關(guān)，旬長清只能這般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

    許是她一路碎碎念起了作用，皇帝傳她確實與衛(wèi)曉無關(guān)。

    華清宮是帝王寢宮，無旨不得隨意踏進(jìn)，旬長清進(jìn)去時，殿前有些冷清，與往日不符，問了陛下跟前侍奉的奴才才知，陛下剛剛醒，吩咐人不要再在殿外隨意走動。

    入殿后，皇帝靠在軟榻上，桌案上放著汁水已經(jīng)見底的藥碗，手中依舊拿著奏折，見到旬長清后，平一平氣息，方招手讓她近前。

    旬長清趨步而近，修身玉立，規(guī)矩地站在他身前，神色恭謹(jǐn)，臉頰上敷了厚厚的脂粉遮蓋住了巴掌印，好在皇帝病重，眼神也大不如前，未看出她的怪異之處。

    他坐直身子，又咳嗽了幾聲，氣息不順，旬長清近前替他撫了撫背脊，短短數(shù)日，他的白發(fā)已添了很多，憂國憂民之際還要防范著自己的兒子謀逆，這個皇帝確實很累。

    皇帝有些要強，還是推開了他，笑道：“朕不喜繞彎子，便直說了。長清，你認(rèn)為朕該不該殺了旬亦然？”

    他的話，令旬長清驚然，這是在套她的話嗎？

    旬長清抬眸微微凝視帝王神色，他面目憔悴，唇角蒼白，神色凝然，眼神幽邃卻清明，不似假言，她稍稍松懈下來，他不是暴君，而旬亦然又是他的兒子，世上沒有任何一個父子親希望自己兒子死。

    她笑回：“二哥之錯，亦有挽回之地，陛下您仁義行事，自是不該殺?！?/br>
    仁義二字觸動往事，皇帝眉峰緊蹙，心更似被刀狠狠割開，他急促喘息，半晌才道：“仁義二字拿捏的好，便是仁君；拿捏不好，便是優(yōu)柔寡斷，而朕便是后者，仁義了一輩子，釀成了邵家之禍，縱得了親子謀逆?！?/br>
    先帝也曾仁義行事，可張弛有度，而他亦是不可與先帝相提并論。

    他唇畔凝笑，枯老的一雙手費力地搭在了旬長清的肩膀之上，如往常般笑言：“長清，記住今日的話，朕有一言告知你，仁義只可行小事，大事者需觀百姓，不可牢記仁義。”

    旬長清猶疑地望著他，以她對皇帝的了解，此話不會無緣無故地提及，她想再問時，皇帝已有疲倦之色，讓她離去了。

    一句話半知半解，旬長清又不敢多問，只好悶悶地先出寢殿。

    只是寢殿外站著一人，讓她有些害怕，一日之間見了兩面，也算是很有緣。同樣，衛(wèi)曉見她也很吃驚，但只輕輕一瞥，便跨步入殿。

    旬長清無奈，只好先回昭仁宮，找東西冷敷臉頰再說，不能見人總是這般遮掩，皇帝眼神不好，宮里其他人都是千里眼，無端又會生出些事端。

    寢宮的窗戶忽而開了，袁頃名站在廊下，走過去看了一眼，見是皇帝站在窗下，便躬身退了幾步，臨走之際，聽到了衛(wèi)曉的話：“您好像很喜歡旬翼家的那個小丫頭，刁鉆古怪，牙尖嘴利，怎地也哄住您了？”

    袁頃名腳步?jīng)]來由地頓住了，本想離開，可又想知道皇帝的想法，躊躇間皇帝說話了：“那丫頭聰明，朕在她身上似是看到了先帝的影子，可惜不是朕的女兒，便宜了旬翼，這么多年不管不問，就得了這么個懂理的女兒?！?/br>
    衛(wèi)曉憤憤不平道：“那丫頭腦袋里都是邪門歪道，哪兒像先帝了，您莫不是看錯了，最近思念先帝厲害，便將眼前人看作她了?！?/br>
    “邪門歪道也能替朕平了邵家，這點放置朝堂何人能夠做出來，阿曉，你不喜旬翼，連帶著他家女兒也不喜，可不像你的作風(fēng)。不管你怎么想，朕請你來，有重要的事情托付于你……”

    陛下的聲音漸漸小了，透氣的窗戶也合上，袁頃名黏住的雙腳漸漸脫離地面，往前走去，原來皇帝早已知道是旬長清滅了邵家，也清了他的心中障礙，如此，皇帝才會賞識一個即將及笄的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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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花之上，蜻蜓款款而飛，足過水面，漾起漣漪。

    旬長清坐在池塘邊，望著湖面上的蜻蜓，涼風(fēng)在臉頰上拂過，帶著陣陣花香，沁人心脾，凝住在蜻蜓上的目光暗淡無光。

    她有一月未收到衛(wèi)凌詞的書信了，哪怕衛(wèi)凌詞回了郡主府，她也見不得人，衛(wèi)曉那日生氣而走，下令封鎖了兩府相隔的那道角門，又禁止平南王府的人入府，連帶著她都拒之門外，一點情面都不留。

    現(xiàn)在郡主府的人見到平南王府的人都繞著走，話不敢說，眼神都不敢對視一下，簡直如小鬼看見閻王，避之不及。

    她現(xiàn)在方可體會到賢貴妃的話：“衛(wèi)曉啊，當(dāng)年能夠拒絕太皇太后的旨意，便知其性情，多么倔強?！?/br>
    旬長清淡淡垂了眸，盯著自己已經(jīng)染了鮮血的雙手，心中多了些許寒涼，而衛(wèi)凌詞似她生命的唯一一抹陽光，她不想丟失，亦不愿丟失。

    池塘里的荷花迎光而昂首挺立，而池塘邊上的人卻是無精打采，賢貴妃從華清宮回來之際便看到這幅景象，旬長清不是悲傷春秋的性子，每每見她都是唇帶笑容，讓人觀之心亦欣喜，少了幾分憂愁。

    她屏退了宮人，偌大的池塘邊只有二人，她踱步過去順勢坐在一旁，雙腿懸在空中，驚得一旁旬長清咋舌：“娘娘……您怎么也……”

    如此不雅的姿勢，賢貴妃只是坦然一笑，道：“四下無人，本宮也想如你這般閑暇，從這里可望見池塘深處的荷花，蓮出淤泥而不染，是為潔物，你像極了蓮花，深在宮里，想的卻不是宮里骯臟之事?！?/br>
    旬長清側(cè)眸，不懂她這話是何意，二人相處幾月，也有些了解賢貴妃的為人，但畢竟只是同住屋檐下的盟友，互相不會牽扯太多的私事，但貴妃此言已經(jīng)逾了往日的界限。

    賢貴妃展顏一笑，妝容清艷，多年的涵養(yǎng)讓她坐姿看上去亦算優(yōu)雅，眸子里的笑意攜了戲弄之意，道：“晚上本宮邀請了寧安郡主入宮赴宴，她推卻不得，便只好領(lǐng)命，晚上公主若是無事，可愿出席相陪？不過本宮還請了衛(wèi)姑娘，可惜病了無法入宮?！?/br>
    話里話外的意思便是衛(wèi)曉一人進(jìn)宮，衛(wèi)凌詞依舊留在府內(nèi)。

    旬長清聞言未喜先憂，賢貴妃如何知曉自己的心思，她微一側(cè)目，眼中寒芒如劇，“你不認(rèn)為這是有違天理之事嗎？為何要幫我？”

    賢貴妃眉梢一挑，睨她一眼，竟抬手戳她腦門：“先不說有沒有違背天理，衛(wèi)凌詞待你之心，你為衛(wèi)凌詞日夜愁眉，這點便瞞不過本宮，至于你口中天理，天下行違背天理之事，多如牛毛，都是禍害他人之事，而你二人相戀是自身之事，好壞與他人無關(guān)，師徒而已，又不是有血親的親人，女子罷了，都是人，古代神話中人鬼都可相愛，女子為何就不可了?！?/br>
    這番話有些歪理，但詮釋得亦可，旬長清冥思了須臾，仍舊是狐疑之色，賢貴妃覺得往日精明如斯、一點就通的人，今日遇到此事卻呆傻如稚子，愈發(fā)覺得她好笑，賢貴妃抿住了笑意，起身道：“你若不想去郡主府，那你便出席晚宴？”

    第61章 見面

    荷花香味愈發(fā)濃烈了, 旬長清嗅了嗅，不覺得甜膩，她忙站起身，拂去身上灰塵, 對著賢貴妃俯身作揖：“謝娘娘, 晚宴長清就不去了, 您招待好郡主就是，還請您賜塊令牌給我，不然郡主府也不好進(jìn)?！?/br>
    賢貴妃淡然一笑, 神色如少女一般嬌憨，笑道：“謝我作甚，本宮不過請人進(jìn)宮一趟敘舊罷了, 不過你要令牌出宮, 記得給本宮帶些宮外長信齋的點心過來，自己準(zhǔn)備銀子?！?/br>
    長信齋的點心在帝京最有名，比之宮內(nèi)的御廚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是價格昂貴, 非一般百姓可用得起，但賢貴妃既已開口, 她派人去買就是。

    賢貴妃說話做事滴水不漏，就算事后衛(wèi)曉知道, 也怪不得她這個幕后主使者。

    不過既然有此契機, 她自然不會拒絕, 拿了昭仁宮的令牌, 待衛(wèi)曉進(jìn)宮后，旬長清得到消息便帶著紫縉，兩人喬裝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