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夜醒來，卻發(fā)現(xiàn)房里多了些面孔陌生的客人，在和杜滸、胡奎低聲商談著什么。開始她總是被嚇一跳，可后來慢慢就習(xí)慣了。她問杜滸這些人是誰，他只是神秘地笑笑，說：“刺客?！?/br>
    過了幾天，她便耐不住了，認認真真地對杜滸道：“我要幫忙！你們在做什么，我都可以幫的！我……我不要再練這些沒用的東西！”

    杜滸卻瞇起眼睛，“你覺得沒用？那就不用練了。”

    她心里一虛，只怕杜滸從此不再教她，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讓我練腳步，練身段，練眼力，可是……可是這些都不能幫上忙啊……”

    杜滸冷冷道：“那你覺得，什么本事能幫上忙？。”

    她猶豫了片刻，終是沒有勇氣說出聲來。

    杜滸打量了她許久，才道：“你想學(xué)殺人的本事，就先給我把逃命的本事練好，不然，提也休提。”

    奉書睜大眼睛：“逃命……的本事？”這就是自己一直在練的？

    杜滸點點頭，“你也知道我們現(xiàn)在做的都是些賣命的勾當。你給我好好的活著，就是幫我最大的忙，比幫我殺幾個人要有用得多，懂不懂？”

    她知道杜滸是關(guān)心自己，可仍有些被輕視的感覺，小聲道：“逃命的本事，我練得差不多了，就算現(xiàn)在有七八個人來追我，也未必追得上?！?/br>
    杜滸冷笑道：“是嗎？”說畢突然伸手抓住了她肩膀，輕輕一捏，她便“哎喲”叫了一聲，半個身子動彈不得。

    杜滸放了手，說：“這就叫練得差不多了？”

    她趕緊說：“這個不算，咱倆在好好的說話呢……”

    “怎么，人家要抓你，難道還會事先警告你不成？”

    奉書想想也是，只得點頭，說：“好吧，我差一點兒就練到家了，今天讓師父教訓(xùn)一次，以后長記性了，就不會這么容易被人抓住?！?/br>
    話音未落，卻看到杜滸一只手又抓了過來。她趕緊游身一躲，從他胳膊底下鉆了過去，隨即又被抓住了。

    她厚著臉皮，小聲笑道：“這次有長進了吧，你的第一下抓空了。”

    杜滸似是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笑道：“倒是挺滑溜?！焙鋈徽溃骸澳愫煤玫慕o我再練上一陣子，我有任務(wù)給你。這件事可不太簡單，你想推脫偷懶，卻也不行?！?/br>
    奉書心中一喜，連忙點頭：“原來師父早有安排，你干嘛不早跟我說？”

    有了杜滸的這一句話，她又有了勁頭，苦練了十來日，自覺進步頗大。一日清早，杜滸叫她收拾準備，隨他出門。他帶著她沿著秦淮河慢慢前行，默默的不說一句話。遠遠看去，就像散步的游人一般悠閑。

    秦淮河向來是游覽勝地，眼下城里雖然百事蕭條，但仍有不少閑人雅客來來往往，還有小商小販穿梭其間，生意倒也不錯。賣扇子的、賣涼茶的、賣糖果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有個賣雕花首飾的小販格外生財有道，專門挑那些結(jié)伴同游的青年男女，湊上去稍微一說道，那男的就多半會慷慨解囊，買下一只簪子、幾對耳環(huán)，以搏女伴的歡心。

    奉書遠遠地瞧那耳環(huán)挺別致，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拉了拉杜滸的袖子，朝那小販走了兩步。那小販眼看著迎面過來，仰頭看了看杜滸，又轉(zhuǎn)眼看了看奉書，尋思片刻，挑子一拐，目不斜視，把他們繞過去了。

    還有些商販舉著糖人兒、面人兒，專門賣給全家出游、帶著小孩的游客。可他們偏偏也對奉書視而不見，大約是看她身邊的那個高大漢子冷著一張臉，既不像父，也不像兄，拿不準該怎么開口稱呼，只好便不招呼，免得討人嫌。

    倒是杜滸走著走著，走到一群孩子堆里，叫住那個賣糖人兒的小販，花一文錢買了一只糖猴兒，塞在奉書手里。

    奉書一怔，又是臉紅，又有些不滿。那些圍著買糖人兒的小孩，年紀最大的也只有八`九歲。

    但既然是師父買給她的，她也只好道了聲謝。忽然想到：“師父大約是想裝游人裝得像些，免得我們一直無所事事，被人盯上?！边@么想著，心中略平，捧著糖猴兒舔了兩口，倒是還挺好吃。

    等那糖猴兒吃得差不多了，杜滸才開口，問：“看好了么？”

    奉書點點頭。她的舌頭雖然一直忙著吃東西，可是其他的感官卻一刻也不敢懈怠。

    對岸的元帥府高墻朱漆，氣勢森嚴，幾乎占了一整條街。她看出來，那元帥府的一部分是故宋的建康府衙，另一部分是新修的宅院，墻壁房屋甚是粗糙，想來是屯兵、存軍械之所。元帥府大門緊閉，門口排著二十幾個兵丁，看樣子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兵，是張弘范從廣東帶來的。墻邊另有幾個偏門，門口皆有守衛(wèi)。一個老農(nóng)推著一車菜，與守衛(wèi)的兵卒交涉許久，又被粗暴地搜了搜身，這才被放進去。

    高墻上面也布著不少崗哨，每個哨所里都有至少三人輪班，居高臨下地監(jiān)視著方圓數(shù)里的街道和民居。他們身上背著弓箭，身邊隨手就是傳訊用的鑼和鼓。有時候，他們會和街道上一些平民裝束的人相互對視一瞬，各自點頭。

    杜滸低下頭，低聲對她道：“咱們雖然不能硬攻元帥府，但起事之意，必須讓丞相提前得知，讓他過江時做好準備。”

    一面吃糖，一面卻商議著這些最危險、最秘密的勾當，讓奉書心里覺得有些怪異，又有些刺激。她咬掉了最后一口糖猴兒，擦擦嘴，朝河對面瞟了一眼，又是一眼，目光仿佛已經(jīng)穿過了厚厚墻壁，看到了里面重重疊疊、帶著兵器的人影，也低聲回道：“所以非進去一趟不可?！?/br>
    在對面元帥府的守兵眼里，那不過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被大人拉著，好奇地左顧右盼。

    杜滸大約也很滿意她這樣的偽裝，拉過她的手，把她手指頭上黏糊糊的糖屑一點點抹掉，低聲重復(fù)道：“所以非進去一趟不可。我試過。白天人多眼雜，晚上守衛(wèi)不減，還有火把，亮如白晝，也不好辦。元帥府外墻里面是內(nèi)外兩重院子，我還沒能闖進外院，就差點讓人發(fā)現(xiàn)，險些回不去了?！?/br>
    奉書聽他輕描淡寫地說著，心里面通通直跳，朝那菜農(nóng)的背影努努嘴，道：“有沒有可能扮成別人，混進去？”

    “不太容易。我這幾日注意過了，進出的都是熟面孔。況且，就算扮成雜人，也沒法直接和丞相說上話。能進內(nèi)院的，非得是張弘范的心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