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層的房屋終于禁不住火舌的侵蝕，房梁木柱一個個坍塌下來，將地牢入口死死堵住。

    誰都不說話了。地牢里靜了好一刻。良久，奉書輕輕嘆了口氣。她當(dāng)然知道，以自己一個人的力氣，斷然無法將這些障礙從下往上的推開。

    她反倒微微笑了，靠在杜滸胸前，幾乎是撒嬌的語氣：“這回你趕我不走啦，也不許批評我?！?/br>
    杜滸默默無言，抱著她的手攥成了拳頭，周身都抑制不住的顫抖。驀然間仰面長嘯，四下里回音不絕，震下了地牢頂上的簌簌泥土。

    奉書貼在他震蕩的胸膛，口齒纏綿，輕聲說：“不開心？我陪著你到最后，還不開心？”

    最心疼他那種失落的模樣，趕緊踮腳，去尋他的唇，小鸚鵡一般，一下下的啄，想把他啄高興了。

    面前的人不說話，微微喘著氣，懊惱，難過，絕望，帶著乞求般的溫柔，輕聲叫她：“奉兒，奉兒……奉兒……”

    周圍死一樣的寂靜。石頭做的棺材。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濃重的煙。逐漸升高的溫度。奉書只覺得意識愈發(fā)模糊，也輕聲回答他：“師父，我在呢。”

    灼熱的空氣燒得她汗流浹背。慢慢卸下腰間偽裝的布匹，露出纖細(xì)的身段，拉著他的手，拉著他撫摸自己的腰身、肩膀、臉蛋，陰影中描繪出自己的模樣。語氣中帶著夏天般的恬靜：“你丟不下我的。你記不記得當(dāng)年，我要你帶我去大都，你怎么趕都趕不走。你要我找吃食，我給你獵來；你嫌我纏了腳，我給你放開。從你把我背起來的那一天起，你就注定要讓我纏一輩子了，你明不明白？”

    杜滸輕輕吻著她頭發(fā)。眼前的黑暗中似乎又出現(xiàn)了那個天真倔強(qiáng)的小丫頭，身上狼狽的全是泥水，背上一個兜了水的大包袱，眼里藏不住的害怕，硬裝出來的堅(jiān)強(qiáng)。那身影是遙遠(yuǎn)的，和懷里這個溫軟乖巧的少女似乎不是一個人，然而又似乎一直住在他心里。

    “我都記得。在惠州看到你，讓你夜里給我?guī)С允?，我原本便沒指望你能來。你卻果然來了，我看到你，就知道我要他娘的好好活下去。就算不為別的，也要好好報答你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嬌小姐，你要買什么玩意兒糖果，我都會給你弄來；你要怎么胡鬧，我都會幫你一道遮掩；你要?dú)⑷耍乙矔谎鄄徽５慕o你殺干凈?！?/br>
    奉書醉在他胸前，喃喃道：“所以你就是這樣報答我，不許我再嬌滴滴，教我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讓我跌倒，讓我受傷，弄得我全身青一塊紫一塊，三天兩頭的哭，還吼我不認(rèn)真，還捅我刀子，最后，把我賣到人牙子手里去。”

    沒等他出言辯解，就嘻嘻笑道：“那些日子多有趣！這幾年，一個人，我時常夢見自己回到大都，回到以前跟你一起住的時候。跟你吃飯，跟你下棋，跟你頂嘴，跟你過招。一天天的，永遠(yuǎn)過不到頭。你在鐘樓給我上課，教我的每一件本事，跟我說的每一句話，我現(xiàn)在都能清清楚楚的想起來，一點(diǎn)都舍不得忘記……”

    杜滸摩挲她光潔的臉蛋，擦掉她眼角的淚，低聲說：“我也不會忘記。屋檐東北角有個老鴉巢，我們看著那巢里的雛鳥一天天長成，最后終于撲棱棱飛了出去，你高興得拍手直跳。”

    奉書吻他的手，當(dāng)年的事，一幕幕掠過眼前去。他護(hù)在巢里的雛鳥，一天天長成，最后終于展翅，和他比翼齊飛，到死也不分開。

    “師父，你跟我說實(shí)話，你嘴上管我叫小累贅，罵我不懂事，其實(shí)心里還是喜歡有一個小徒兒陪伴的，對不對？”

    過去她小，不懂得察言觀色，不知道大人們可以心口不一到什么程度。為此，不知徒流過多少淚，傷過多少次不該傷的心。

    杜滸輕輕撫著她的后背，給她拉平腰帶間的褶皺，點(diǎn)點(diǎn)頭，聲音有些哽咽：“我喜歡你伴著我。我在這世上沒有親人了，有時候半夜醒來，心頭凄涼，但轉(zhuǎn)而聽到你在隔壁睡得安穩(wěn)，心里就感到平安喜樂?？偹阌袀€讓我牽掛的人，日子過的，便有意義了?！?/br>
    奉書低聲道：“我也是……這些話，你要是早些告訴我，多好……”說不得幾個字，便被煙火嗆得小聲咳嗽。地牢里稀薄的空氣，她舍不得大口呼吸，只想留給他盡可能多的。但那么一方小小的空間，能堅(jiān)持多久，能不能讓她，把想說的都說完？

    她咬咬嘴唇，猶豫著，問：“你說，要是我倆一起到了陰曹地府，在那邊，有沒有資格，繼續(xù)過以前那樣的日子？那里的鐵面閻王爺，會不會說，我倆是、是……目無禮數(shù)、顛倒倫?！闶俏?guī)煾浮瓎琛?/br>
    她說不下去，大口大口的抽泣，淚水滾過灼熱的面頰，劃出片刻清涼。

    杜滸一下下的親她，笑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發(fā)妻，誰敢把你從我身邊搶走，我把他的地府砸個稀巴爛?！?/br>
    奉書竭力收淚，跟著他笑，迎合他的唇，深深吻他。干燥的唇，帶著隱隱的血的咸味。喘不過氣了，全身guntang得幾乎要死掉。

    突然微光涌現(xiàn)，杜滸的臉重新出現(xiàn)在她眼前。緊接著背后一聲大喝：“喂喂，光天化日的親嘴，還要不要臉？”

    奉書啊的一聲驚叫，趕緊縮回來?；仡^一看，五大三粗紅臉膛。石二牛正直直地盯著她呢。地牢門口堵著的那些重物，不知怎的竟讓他用蠻力扒開了。

    悲痛迅速變成了一肚子氣。這年頭，想殉情都有人來搗亂！她一把抹掉淚，深深呼吸幾口，指著地牢門口，喊道：“叫你回去，沒聽見？來這兒干什么？”

    石二牛一臉無辜，“我，我以為這兒躲著狗官呢，誰讓你老往這兒跑，入口又堵得那么嚴(yán)實(shí)?！笨偹闼凰阊巯?，又看見杜滸被鎖在石壁上，模樣挺狼狽，樂得哈哈大笑。

    “喲呵呵，出不來了？”

    杜滸方才掙扎用力，已經(jīng)疲憊之極，朝他笑笑，算是打招呼。

    奉書沒好氣，道：“沒鑰匙，難道你有？沒有就趕緊走人！”

    石二牛卻反而湊上前去，認(rèn)認(rèn)真真地將那鋼鎖看了好一陣，摸著雙下巴，來了一句：“我有這個?！?/br>
    說畢，手往背后一抽，竟抽出一柄精鋼大板斧，不知道哪兒掏摸來的。板斧加上他的蠻力，成了小小地牢里殺傷力最大的東西。

    奉書嚇了一跳，叫道：“別拿那東西對著我！”

    杜滸卻眼睛一亮，低聲道：“兄弟，這斧子給我看看?！?/br>
    石二牛得意洋洋地把板斧湊到他眼皮底下，故意鋒刃朝上，掂了一掂，想嚇?biāo)粐槨?/br>
    杜滸卻面不改色，將那斧子粗略摸了摸，沉聲道：“是個好物件兒。”抬頭朝手腕上一努嘴，“給我試試。”

    石二牛逞夠了豪杰，倒有些畏縮了，收了斧子，搖搖頭道：“這，這縫兒太小，我一個手抖，就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