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 然，今日卻是例外了，連馮恩都是徐循親自接進(jìn)來的，一路上低聲叮囑了好幾句話：皇帝現(xiàn)在就是怕吵，不是很熟悉的聲音，說話音量大了就會頭疼。也就是因為這 個才沒去正旦朝會，不然，只是區(qū)區(qū)頭暈嘔吐，卻也阻止不了他。正旦朝會的意義對于國家來說，是不言而喻的，缺席正旦，自然會給朝中帶來一定的陰霾。

    “內(nèi)閣三人可有異動？”皇帝問得也直接了，絲毫未避忌徐循。

    “回皇爺?！瘪T恩的聲音壓得很低，可是宦官的公鴨嗓子很難改，被這么一逼更顯得古怪?！叭淮笕硕际謶n心，然則并未私會，只奴婢聽說傳言，這一二日之內(nèi)，只怕會來干清宮請見?！?/br>
    之 前皇帝頭疼的時候，內(nèi)閣是想再度入宮監(jiān)護(hù)的，不過之后數(shù)日內(nèi)病情就有好轉(zhuǎn)，當(dāng)然警戒程度也就降低了，如今連正旦朝會也沒去，為了穩(wěn)妥，請進(jìn)宮探視也是正常 的事。畢竟他們?nèi)绻㈧`通一點的話，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皇帝等于是幽居深宮，除了有限三數(shù)人以外，外人根本無由得知他的身體情況。

    雖 說太祖時，內(nèi)侍和外臣交接，是極為忌諱的事。但當(dāng)年文皇帝舉事之前，廢了大力氣結(jié)納宦官，有他的先例，宮里的消息很難完全不外泄。這一點別說皇帝了，連徐 循都清楚，外廷的事如此，其實內(nèi)宮也差不多，只是后宮諸事畢竟是皇帝家務(wù)，容不得外人插手，即使被人知道，也很少有人會拿出來做文章而已。她輕輕地長出一 口氣，并不說話：還好，皇后和太后都還是能見到皇帝的，要是這兩人皇帝都不見，那她現(xiàn)在背負(fù)的壓力，就要更大幾分了。

    “也是份內(nèi)事?！被实酆吡艘宦暎案魈幙捎泄适?？藩王部又還平穩(wěn)么？”

    馮恩細(xì)細(xì)說了幾件事，都是無傷大雅的偶發(fā)事件，比如某人在家中大發(fā)議論，說了某人的壞話，又是某人意圖和某人結(jié)親等等。徐循聽來，這些人她都不認(rèn)得，不過這也不稀奇，她認(rèn)得的官員不會超過十人，即使皇帝說的是舉足輕重的大臣，在她聽來也就是個某人。

    聽完了馮恩的回報，皇帝容色稍霽，才要說話，又發(fā)作了一番頭疼，徐循連忙和馬十一道服侍著他躺下了閉目養(yǎng)神，馮恩也是連連叩首，滿面的心酸難過之色。

    皇帝熬過了這一波，精力便不如往前，閉眼歇息了許久，方才問道，“襄王處有什么消息？”

    “襄王近日，除非入宮以外，都在十王府閑住?！瘪T恩的語氣極為小心，“奉詔入宮侍奉太后時，也都無一語涉及敏感處?！?/br>
    皇帝慢慢地點了點頭，又嘆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也是難為他了，現(xiàn)在回去，面上又不好看，待到開春以后，便好得多了?！?/br>
    徐 循雖然沒有見過襄王，但也聽皇帝說過小時和幾個弟弟一起嬉戲的事情，他生性寬宏厚道，對兩個多病未就藩的弟弟，一直都很照顧，不但供給超過藩王份例，而且 還多次叮囑后宮妃嬪，不要欺負(fù)兩位王妃?！f白了，這兩位王妃都是娶來裝點門面的，越王和衛(wèi)王連拜堂都勉強(qiáng)，更別說生兒育女了，皇帝就擔(dān)心宮里有人生了 雙勢利眼，在兩位王妃跟前生出事來。

    越王從小到大都是多病，衛(wèi)王和他年歲差得多，實際上和皇帝感情最好的，還是鄭王、襄王，其中 襄王因為是一母所出，所以關(guān)系更為親近，皇帝也不知說過多少小時候和襄王一道闖禍的事情?？扇缃裉崞鹣逋?，他語氣淺淡、喜怒難測，猜忌之意、昭然若揭。徐 循聽著，只覺得十分不祥：皇帝身體好時，對襄王又是極關(guān)愛的，時常賞賜下金銀珠寶，也惦記著想召他回京相聚。如今陡然間對襄王起了提防，不是襄王變了，而 是皇帝對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信心。

    不過，皇帝吩咐外廷的事，她肯定是不能插嘴的，只是在一旁屏息服侍。馮恩的話也不多，除非皇帝有問，不然總是言簡意賅地，‘是’、‘奴婢知道’。

    皇帝問了小半個時辰，反正問的都是外廷官員之間來往的事情，還有些京外藩王的動向，更有朝鮮、交趾等國的動靜。其實在徐循來看，那些人頂多知道他夏天病過，這大冬天的，又是山高水遠(yuǎn)，就是有什么動向，肯定也得等到幾個月后才有回饋了。

    皇 帝這是在不安了，她能清楚得感覺到，也許是昨晚甚至連兒女都不能一見，也許是不能出席正旦朝會的刺激，他今天的情緒總是有些陰郁，仿佛想要證明些什么，也 許問得還比往常更細(xì)致些，起碼，馮恩有那么幾次就是答得鼻尖汗落。她說不出馮恩是否體會到了皇帝的心情，不過他的窘態(tài)又倒取悅了皇帝，皇帝沒有怎么責(zé)難他 的遲疑，反而還勉勵了幾句，方才打發(fā)他下去了。

    徐循也就是在馮恩半直起身子的那一瞬間，才從他臉上看到了點什么，算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到底是服侍過文皇帝的，這功夫，實在是潤物細(xì)無聲。再看皇帝，顏色已經(jīng)是寬和多了，就是想發(fā)火，估計都找不到由頭。

    若要繼續(xù)這么病下去的話，只怕這功夫她也是必須用心揣摩的了，她在心內(nèi)嘆了口氣，見皇帝打發(fā)了馮恩后，似乎心情、精神都還不錯，便輕聲問道，“大哥，好歹是正旦，要不要召見栓兒，勉勵幾句？”

    皇帝猶豫片刻，便道，“也好，讓皇后帶著他一道過來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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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栓兒今日代皇帝出席正旦朝會，應(yīng)該是才回來沒多久，一身的華服還未換下。估計皇后提前教過他了，他說話的聲音很小，動作也柔和，并沒有吵擾到皇帝，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給皇帝磕了頭，“孩兒給爹拜年了，爹新年新禧、平安康健?！?/br>
    皇帝看著栓兒，面上寫滿了欣慰，他沖皇后道，“這孩子長大了。”

    皇后也是欣然中帶了幾分感慨，“就是這半年多，一下感覺大了幾歲。”

    的 確，栓兒原本憨厚老實、懵懂不知事，徐循雖然對他的教育不曾過問，但每回見面，心里自然也有一番評語。自皇帝生病、羅妃去世以來，才半年時間，他便是成熟 多了，雖然身量未高，但面上的青澀已是盡數(shù)褪去，雙目光芒閃爍，行動說話，都有了幾分成人的意思?，F(xiàn)在看到父親重病，也都未哽咽哭號，又或做童稚語，而是 穩(wěn)穩(wěn)問安，雖然也不是什么驚世駭俗之舉，但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很大的進(jìn)步。

    聽到父母的夸獎，他不過淡然一笑，垂手站在一邊，若有所思，也不知想些什么?；实劭戳怂粫?，問道，“今日朝會，都做了寫什么？”

    栓兒道，“就是上去坐著?！?/br>
    “有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