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后頭是哪一位小娘子在說話？”

    只聽語氣，這人身份便再錯不了，定是西京留守余官人，一名使女忙轉(zhuǎn)過了屏風(fēng)后，不多時，一名身穿便服的中年男子便是龍行虎步地走進了屏風(fēng)后，眾人自然忙是一番招呼，余官人卻也不多客套，和劉張氏稍微寒暄了幾句，便欣賞地看了宋竹幾眼，笑道，“去年回京詣闕，和宋嘉木有過數(shù)面之緣，當(dāng)時我心中已是極羨宋宜陽，有子如此，夫復(fù)何求？不料今日見了三娘，竟也是矯矯不群，宋家真乃天下文氣所鐘也！”

    宋竹忙起身遜謝，“留守太過獎了，吾家兄姐亦不過常人之資，只得勤苦二字而已。三娘天資更是庸常，且年幼貪玩、無知淺薄，當(dāng)不得留守夸獎?！?/br>
    余留守神色中欣賞之意更濃，捻須笑問，“三娘今年多大年紀(jì)，學(xué)到哪一書了？”

    宋竹如實道，“年十二，剛學(xué)過，十三經(jīng)不過讀了一半。”

    僅僅是這般進度，已經(jīng)令眾人霍然動容，余留守也揚了揚眉毛，“連注疏都學(xué)了？”

    單說十三經(jīng)本身，也就是十四五萬字，講得再慢一年也能倒背如流了，但十三經(jīng)本身內(nèi)容寬博微言大義，為了便于弟子們理解，一般聯(lián)合后人注疏一道講解，而這十三經(jīng)注疏，那就是版本眾多、浩若煙海，真要都吃透的話，沒有幾十年功夫下不來，即使各家學(xué)派都有擇選，一般來說十三經(jīng)也要有五六年時間才能粗粗學(xué)過一遍，當(dāng)然，作為科舉的話，在十三經(jīng)中本來就是有所側(cè)重，所以也不至于本本都要學(xué)全。宋竹今年才十二歲，就已經(jīng)學(xué)了一半，這樣的進度在男童中也許還不算什么，有許多神童表現(xiàn)得都比她優(yōu)異。但在女童中，如此進度已經(jīng)罕逢敵手了。

    “自是要學(xué)的。”宋竹見余留守仿佛又要夸她，便忙道，“三娘愚鈍，比不上大姐、二姐，大姐在三娘這年紀(jì)，已經(jīng)遍覽十三經(jīng)，又更讀了許多書在心中，寫出了。”

    余留守胡須上下顫動了幾下，又看了看自己的兒女，忽然嘆了口氣，倒是有些意興闌珊一般，過了一會，方才隨口考問她，“有弗學(xué)一章，能背么？”

    宋竹自從知道要來洛陽，其實就一直在暗中準(zhǔn)備著這一刻，按她所想，若是有些人要考校她，必定是在功課上做文章，或是讓她吟詩作賦，或是讓她當(dāng)眾辨析經(jīng)義，看她答不上來的樣子，以此取樂。沒想到來了洛陽以后，所過之處贊譽遍地不說，所有女眷全都圍繞她的長相來夸，根本就沒提學(xué)問二字，甚至沒問到她讀了多少書。如今聽到余留守發(fā)問，心中倒是一定，只覺這問題對她來說也并不難，便抬起頭背了一段，“博學(xué)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有弗學(xué)，學(xué)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br>
    因又笑道，“此為君子修持之道也，亦是全篇樞紐?！?/br>
    余留守微微驚異，旋即點頭不語，余夫人笑道，“你們要說這些做學(xué)問的事，不如改日請三娘上門做客，官人你再細(xì)細(xì)考較。今日這般熱鬧，大家還是看龍舟吧。”

    她這話在宋竹看來，其實也不為錯，但余留守卻顯然有些不快，他掃了余夫人一眼，倒也并未反對，宋竹便轉(zhuǎn)開話題，笑道，“看，要發(fā)舟了?！?/br>
    龍舟競渡，是以洛陽城街坊為分，一共分了四隊，東南西北各有一隊，也都各有支持者，鼓聲一響，歡呼聲鼓噪聲，頓時幾乎將天都掀翻了去，就連余家彩樓上，也有兩個小男童沖到欄桿邊上大呼小叫，這回連余留守都未制止，余夫人身后姬妾們，便也一擁而上，在欄桿邊上歡呼鼓掌，為自己選中的隊伍加油。

    洛陽貴胄幾乎都住在西城，西城的龍舟隊也不負(fù)眾望，拔了頭籌，彩樓上頓時是連番喝彩，余家眾姬妾嬌喝之余，又紛紛往樓下投擲銀角、銅錢等物，全都是拴在絹帕上往下扔，只是她們力弱，彩樓距離龍舟又頗遠(yuǎn)，落入人群之中，倒是惹來了好一番爭搶喧鬧，余留守看了哈哈大笑，連余夫人都被逗得連連莞爾。

    宋竹坐在一邊，只覺得眼前景象讓人厭惡透頂，卻又不知為何，她雖然勉強擠出笑容，但卻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只好去看劉張氏，劉張氏卻對她微微搖頭，示意還不到告辭的時候。

    龍舟競渡，一般都是隔刻發(fā)船，有好幾籌可以拔取，這一輪罷了，熱鬧便有個小小的止歇，余夫人這才笑問宋竹，“此來洛陽，何時回去？明日可有閑空沒有？”

    宋竹忙道，“明日要回去了，學(xué)堂課程，一日也耽擱不得?！?/br>
    她現(xiàn)在真是歸心似箭，說話間不覺便露出渴望之色，仿佛極為盼望開學(xué)，余留守看了，也是微微點頭，他正欲說話時，樓梯響處，有人上來回道，“官人，齊國夫人欲接宋三娘過去說話?！?/br>
    即使是余留守，對齊國公這樣的老宰執(zhí)亦是畢恭畢敬，禮數(shù)不敢不周，否則輕慢耆宿的名頭一傳出去，其在士林中的名聲不免大壞。余夫人一聽這話，便立時道，“這就讓她過去?！?/br>
    她連番無禮，宋竹就是再不計較，此時也要惱了，只是顧忌著姨母，又因余夫人是長輩，也不好多說什么。她壓著氣望向劉張氏，劉張氏倒是形如無事，只是微微一笑，問她道，“你想過去么？”

    這一問，頓時就顯出了余夫人的荒唐：人家來請的是宋竹，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就是宋竹的長輩姨母，還要先問問她去不去，才能作答，余夫人不問宋竹也罷了，連劉張氏也不問，除卻失禮以外，在劉張氏姨甥的態(tài)度跟前，也是被比出了幾分巴結(jié)勢利……

    宋竹聽了姨母這一問，先直覺爽快解氣，稍微一想，才品味出了姨母這一問的妙處。她做猶豫狀，“出來也久，該回去了，表兄他們還在屋內(nèi)等著呢?！?/br>
    劉張氏笑道，“無妨，我回去照看著，你且去吧，你和范大娘投緣，今日不說說話，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

    便帶了宋竹起身告辭，余夫人略有所覺，笑容亦是有些尷尬，至于余留守，早已黑了半邊面孔，看來是只等客人離去，便要訓(xùn)斥妻子了。

    兩姨甥下了彩樓，自然都有人護送，宋竹一路回想著姨母上樓后的表現(xiàn)，倒覺得其雖然寡言少語，但不卑不亢，含蓄中自有風(fēng)度，即使在余夫人跟前，也不弱了分毫。自己頂了余夫人那一下，雖然解氣，可和姨母相比，卻似乎又浮躁了些。

    她一路反省自己，直到上了彩樓神色都有些沉重，還是見到老夫人，方才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