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顧不上心慌，手掌中自然傳來一股殺氣，逼的她全身心的去體會。槍尖刃脊處，她仿佛看見面前的敵人怪叫著倒下，亦仿佛看見對方的彎刀朝著自己劈砍！手中秉持的是唯一的依靠，在滾滾硝煙中殺出一片生的天地！在某個瞬間，阿愁有一種奇異的錯覺，她的意識仿佛附身在這把生鐵打造的兵器上，又或許是戟的記憶流淌進(jìn)她的腦海。等待、拼殺、承受、毀滅、直到某一天被某一雙手扔進(jìn)爐火，在水火交融和千錘百煉中重生，走完一個輪回。

    待手中的兵器停下時，她心神激蕩得不能自已，久久難以回神，卻驚覺自己緊緊的貼在陸楓丹的胸前，連呼吸都那么一致！

    夜色似水。他高高的眉骨投下陰影，更顯得眸色迷離。

    “謝、謝謝?！彼G訥地，暗罵自己怎么這般扭捏。

    “沒什么?！?nbsp;陸楓丹松開手，心情似乎平和了一點?！叭绻阆雽W(xué)習(xí)其他兵器的用法，可以隨時來找我。”

    “我可高攀不起?！卑⒊钔碎_一步，自嘲道，“你是堂堂鎮(zhèn)北將軍。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鐵匠，還是個沒有前途的女學(xué)徒?！?/br>
    “可我需要的不是鐵匠?！标憲鞯ぶ惫垂纯粗?，毫不掩飾眼中的盼望，“我需要一個鑄劍師。天下第一的鑄劍師！你懂嗎？”

    阿愁聞言拉下臉，“將軍真是高估我了?！闭f著就想轉(zhuǎn)身離開，卻被陸楓丹牢牢拉住。

    “阿愁！你一定要做到！我命令你！”

    “你——放開！”她掙扎不開，憤怒的叫著，“我告訴過你了！莫家已經(jīng)沒有傳人了，我又不是莫延！”

    “但你是莫愁！”他不肯松手，跟她對吼，“你也姓莫！古代的莫邪不也是女子？同樣姓莫，你也可以像她一樣！”他干脆抓住她的肩膀強迫她迎向他的目光，“聽著，莫愁，你與莫延有著同樣的父親、同樣的祖先，身上流著同樣的血！為什么你不能成為跟他們一樣優(yōu)秀的鑄劍師？為什么??！”

    阿愁完全被震住了，從沒有人對她這樣說過！她早就習(xí)慣了下人和姨娘們切切私語，說莫家完了，毀在她的手上！他不是也曾覺得她一無是處？

    “別開玩笑了，”她的聲音在顫抖，“這種話連我自己都不會相信?！?/br>
    “是嗎？”他鉗著她的肩膀，手指幾乎捏斷了她的肩胛骨。“可是我相信！即使沒有照夜寒、沒有像樣的兵器，我也相信能打贏這場仗！我必須相信！阿愁！我必須相信！”

    四野蟲吟聲聲。巡夜的士兵踏著堅實的步子。今夜有什么特別？為什么被這目光蠱惑，卻又為他話里的苦澀而心疼？“…我要怎么做…才能成為最好的鑄劍師？”她平靜下來，呆呆的望著他眼里蕩漾的月光，覺得心上某一處泛起了漣漪，卻又有些酸楚。

    “我也不知道?！彼砰_她，卻接過她手里的戟，修長的手指撫過閃著銀光的側(cè)刃?！拔抑皇峭蝗挥羞@種感覺，說不定有一天你會打造出一把舉世無雙的寶劍。說不定...你才是我要找的人?！?/br>
    “阿愁——阿愁——”遠(yuǎn)處傳來蕓娘的聲音，阿愁回過神來，“我 、我要回去了?！彼@慌的奪回長戟，把它放回原來的地方，卻又失手打翻了堆在一起的其他兵器，乒乒乓乓的散落一地。

    陸楓丹沒再說什么，只是上前幫她一起收拾。

    “阿愁！怎么這么晚還不回去？咦?見過將軍。”蕓娘剛好尋來，見到陸楓丹忙施了一禮。

    “嗯。我正好過來看看?！?nbsp;陸楓丹站起身正色道?！皶r候不早了。你們也回去休息吧?！?/br>
    回帳的路上阿愁低著頭一言不發(fā)，蕓娘也識趣的不曾說話。直到躺在塌上，腦海里還是不斷回放那句話。阿愁，你會成為最好的鑄劍師。阿愁，你才是我要找的人。是嗎？是嗎？她摩挲著掌中日漸厚實的繭子，握了握貼身的匕首。那是阿爹離世前最后交給她的東西——代表著一個家族的使命。

    ☆、鉤與戟

    入秋，匈奴舉兵來犯，鑄造營中有編制的士卒皆需上陣參戰(zhàn)。阿愁與營里三十余名鐵匠一起，擔(dān)起了修復(fù)兵器的重任。形勢緊迫，通紅的爐火晝夜不息，逼的阿愁不得不盡快獨當(dāng)一面，常常連凈身的功夫都沒有。蕓娘有時候忍不住心疼，說這打鐵怎么能是女孩子的活！阿愁反笑道，“你一天到晚洗得手腳開裂，難道就是女孩子的活了？蕓姐，你若嫌我身上臟，我搬去睡通鋪便是！”氣得蕓娘笑罵道，“老實著吧！越說越?jīng)]個女孩子樣子！將來可怎生嫁人？”

    一連幾個月，兩軍在大漠里迂回交戰(zhàn)，遷營、駐扎、設(shè)爐、鍛打，周而復(fù)始。北風(fēng)愈發(fā)凌烈，若趕上暴風(fēng)雪，便連鐵也難以燒紅。阿愁想起小時候家里曾造過一座鼓風(fēng)爐，爐膛比平常要高，以人力控制送風(fēng)，溫度極高，用以煉制鐵水，便按照記憶把圖紙畫下來給郝師傅看，并說了用簡易鼓風(fēng)高爐代替普通爐回火的想法。郝師傅拿著圖紙看了又看，最后打量著阿愁說，“行啊你！丫頭，這招打哪學(xué)來的？”阿愁一笑，隨便扯了幾句敷衍過去。

    郝師傅于是在阿愁的圖紙上進(jìn)行改進(jìn)，最終設(shè)計出一種簡單可拆裝的鼓風(fēng)爐，遷營時可分解成幾部分由馬匹牽拉，到達(dá)營地后只需一天即可安裝完畢。最重要的是，可防風(fēng)、保溫，回火迅速。阿愁的技法日漸嫻熟，重鍛回火的兵器規(guī)整耐用，淬火的技術(shù)也越來越嫻熟，有時那些匠人還要反過來問她。記得很小的時候她還不明白打鐵的含義，好奇的問阿爹為什么要舉著東西放在爐火上燒，是要做飯嗎？那時阿爹拽了拽她耳邊的髻發(fā)，夸道，“阿愁真聰明！打鐵跟做飯是一樣的！放點這、放點那、火候一到就出鍋！只是什么都要恰到好處，做出的飯菜才香呀！”她一直以為那是阿爹笑她童言無忌，如今想來才知道阿爹的話里其實說的都是實實在在的道理。

    這幾日，陸家軍且戰(zhàn)且退，士氣十分低迷。一打聽才知，原來是遇上了敵方一支同樣配有戟的匈奴軍。單有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匈奴兵原本騎射勝于漢軍，再將戟配以騎兵，沖殺刺揮，步入步兵陣中即時無人能擋！待兩側(cè)騎兵來救，對方早已回撤，十分難防。一場比拼下來，士兵死傷者眾。主帳那邊徹夜商議對策，一時也想不出太好的辦法。

    陸家軍退據(jù)一處險要，以機弩頑守，略作休整。不少士兵都負(fù)了傷，曹軍醫(yī)忙得見不到人影，蕓娘帶著一干女子沒日沒夜的在傷兵帳里幫忙。

    阿愁抽空去那里看了看鑄造營受傷的兄弟。卻越看越是壓抑。斷腿斷腳都算輕的。有的人直接被快箭射成了刺猬，趴在地上干等著咽氣。

    “阿愁！”有人招呼她，怎么聽著還挺高興。阿愁一回頭，正對上李阿牛沒心沒肺的笑臉?！澳阋彩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