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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孩子們有樣學樣的念著詩經(jīng)?!案绺?、哥哥!”她屁顛屁顛跟在大家身后,卻總是最慢的那個?!盁┧懒四?!”模糊的記憶中哥哥總是厭煩的口氣,卻又還是會停下來等她。 “哥...”她低喃,視線還在老屋間徘徊。那時候天總是藍的,花總是香的,爹娘總是微笑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場夢一樣。 “你...哥哥...是個怎么樣的人?”陸楓丹好奇心被重新提起,那個曾經(jīng)讓他滿天下尋找的男人,曾經(jīng)就生活在這里。 她低頭不語,他想是不是冒犯了,正要解釋,卻又聽她低低訴起,“我哥...他...他比我好看?!?/br> 雖然記不清他的面容,但是每次去集市時,女孩子們都會追著看他。阿愁微微一笑,“你見到我娘了,我哥他——長得比我更像娘親?!蹦椅ㄒ坏男∩贍?,身后總跟著一大群下人的孩子,當他們在鬧市中穿過時,連周圍的大人們都忍不住駐足觀看?!翱词裁纯?!這些丑八怪,女孩子就是麻煩!阿愁你給我快點!下回不帶你來了?!?/br> 學堂散了的時候,他們一起去田間瘋跑,去河里抓魚,“阿愁你別跟著我們!老是笨手笨腳的,魚都抓不到!” “為什么?” “不為什么。你是女孩子!你看錠子他姐,還有麻稈他妹,都是留在家里繡花養(yǎng)雞?!?/br> “我不。阿爹叫你看著我,要繡花也是你先繡,要不然我告訴爹去?!?/br> 那頭丟過來一個不耐煩的白眼,“算了算了,你給我麻利點!什么都做不好?!?/br> “我才不是什么都做不好?!卑⒊詈敛皇救醯捻敾厝?,這么可惡的哥哥怎么還人人喜歡呢?腳下不留神絆了一跤,坐在地上還沒想好要不要哭。 遠處的小男孩見狀連忙跑過來,“又摔倒、又摔倒!你又想害我被爹罵不是?告訴你哦!我可不會再像上回那樣背你回家了!” “要你管!” 集眾人寵愛為一身的哥哥,七歲就能背下整本兵器譜,阿爹被朝廷召喚,去長安面圣還特意帶上他,那是莫氏將來的榮耀。“真是什么都被他壓一頭,除了...”阿愁語氣恨恨的,突然嘴角一揚,燭火映紅的臉龐浮現(xiàn)一絲得意,“除了火神祭?!?/br> 每年開春高爐點火前要祭火神,這是打鐵匠人們祖祖輩輩的規(guī)矩。只有火王爺爺高興了才能煉出好鐵。莫家鑄劍堂每年的火神祭都十分隆重,世代要由莫家子孫跳祭祀舞。這一代難得有一兒一女,莫世安樂的讓一雙兒女一起,告祭先人也保佑莫家興盛。每當南風拂暖,柳芽新綠,兄妹倆穿起象征火焰的大紅禮服,在鼓樂下翩翩起舞,那景色如此賞心悅目,真是叫外人都爭相觀看。舞步雖是阿爹教的,阿娘卻每年都親自看他們練習?!鞍⒊钐谜婧茫 卑⒛锟傂χf。 “什么呀!那樣軟綿綿的有什么好!”哥哥總是不服氣。 “男孩子要有男孩子的樣子,女孩子有女孩子的樣子。不一樣的?!卑⒛锏难劬πΤ梢粡澰卵?,伸手撫平她身上的衣折。后來...那樣的笑容就沒有了。 父親的書房上著鎖。從破損的窗口翻進去,里面早以被翻得亂七八糟,原來墻上的女子依梅圖被扯下來胡亂丟棄在地上,紙張焦黃,連墨跡都已模糊。阿愁怔怔望著那畫兒,畫上的美人的正是娘親。后來爹有了眾多妾室,那副畫卻從來沒有摘下來過。想到那些妾室,阿愁心里一陣厭惡。娘恨她們,她心里再清楚不過。如果見爹跟哪一位姨娘走得近了,過幾天一定會聽到那位姨娘在鞋子里發(fā)現(xiàn)蟑螂、床下找到死老鼠的尖叫聲。爹一開始睜只眼閉只眼。后來次數(shù)多了,就把她找到祠堂里。她以為自己會挨一頓打,卻眼睜睜看著父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長跪不起。 “帶我看看煉礦石的地方吧。”陸楓丹突然說道。 “哦,好啊?!卑⒊畲蚱鹁瘢瑤е畹暮笤鹤呷??!斑@里平時可不讓外人來喲?!备叽蟮臓t體足有一間房屋那么大,塘口的石磚燒得黑焦焦的,足以容納一個人鉆入,四處散落著凝結(jié)的鐵渣?!耙郧斑@里總是熱得讓人受不了,鐵汁流出來的時候火苗能竄出一尺多高,一直順著砂槽流到那里?!彼葎澲?,砂槽還保留著原來的樣子。小時候跟哥哥吵得最兇的時候,總是被他威脅要把她塞進竄著烈焰的爐膛里,嚇得她嚎啕大哭。 如今那可怕的竄著烈焰的爐膛早已經(jīng)空空如也,爐壁也不復熾熱。阿愁出了一會兒神,一彎腰,提著燈從膛口鉆了進去。站在高爐里面是一種從沒有過的感覺,四壁殘留著厚厚的碳跡,看著這些,仿佛能感受到層層壘起的礦石被烈焰慢慢熔煉成鐵水的煎熬。抬起頭,透過爐頂?shù)拈_口能望見一小片閃著星光的夜空。陸楓丹也跟了進來,原本不算小的空間立時顯得有些局促,倒是那一盞小燈襯得越發(fā)明亮。 阿愁忍不住給他講起爐膛的構(gòu)造,木柴要堆幾層、礦石有什么講究,怎樣一層層的堆滿,再用泥將膛口糊起來。她自己都有些驚訝,居然記得如此清晰。陸楓丹沒有打斷她,靜靜的欣賞著她臉上散發(fā)的明亮。 “呀,我是不是太啰嗦了?”她忽然停下來,一雙杏目不好意思的望向他。她其實也很像她的母親,只是眉眼間多了一種英氣。 “還好?!标憲鞯の⑽⒁恍?,也仰視著頭頂那深邃的天空,“你看,這里的星星...沒有咱們在關(guān)外時候多?!?/br> 她也跟著抬起頭來,心底浮現(xiàn)出大漠上那如麻的星空,和星空下如繁星一般的帳燈。 燭火一跳,阿愁才發(fā)覺燈油就要燃盡?!盎厝グ伞!币挂呀?jīng)深了,連知了都停止了鳴叫。返回的路上,殘燈努力的掙扎了幾下,就突然熄滅了,四周頓時陷入黑暗。那些關(guān)于黑夜的血腥記憶突然間涌上來,讓她猛地打一個冷戰(zhàn)。手被身后的人握住,她驚恐的打翻了燈籠,呼吸都亂了節(jié)奏! “是我!”黑暗中漸漸能看清彼此,他接過她手中的空燈,另一只手堅持握著她,掌心源源不斷的溫暖,毫無聲息的趕走了她心頭的魔障。 “你記得出去的路么?” 她點點頭,任他握著一起前行。夜色如此寂靜,下人們大概都已經(jīng)睡下,只偶爾從石縫中傳出一兩聲蟲鳴。翻出院子,又在森然的老宅中繞行,終于看到客院亮著微光的窗欞。 “我送你回去?!?/br> 阿愁搖搖頭,“你是客人。再說,我還怕你找不回來呢?!?/br> “有道理。那你送我吧?!?/br> 他將客房里備用的火燭點亮遞到她手上。阿愁接過道了聲謝,就準備離開。“阿愁,”陸楓丹想了想又喚住她,“我不知道人死后會不會有鬼。”他頓了頓,“不過,那些一同戰(zhàn)死的勇士,即使變成鬼也不會害你的。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