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眼里常年飽含柔和的善意，誰都覺得她只是個小姑娘，與所有喜歡漂亮裙子和毛絨玩具，富有同情心的小姑娘沒什么不同，可當她那翡翠色的眼眸露出流浪兒深植于根性之中的冷酷時，卻又是那么理所應(yīng)當，一點兒也不叫人驚訝。而幽靈先生，他大大方方地上前與自己的小學徒緊密相擁。

    曾經(jīng)克莉絲汀，那純白的天使不過無意間看到了他丑陋的外表，便讓他絕望得甚至懶得死去，而此刻他被迫向小卡蘿袒露更加扭曲的靈魂，心里卻毫不緊張——他能感覺到，那顆丑陋的心臟此刻就安穩(wěn)地呆在自己胸腔里，囂張得不像是將要接受審判。

    大概是他也早已有所預(yù)料：倘若有誰能容納黑暗，那必定不會是基督的虔信徒，而是他懷里這朵盛放于光影邊緣的藍色鳶尾。也只有小卡蘿這樣既不沉淪于黑暗，也不貪戀光明的愛人，才能帶他逃離孤獨的索居。

    蘭德睜大眼睛看著這對戀人，他甚至以為自己聽到了兩人滿足地嘆息！嫉妒之火驟然翻涌起來，灼痛了孤獨者的行將枯死的心靈。

    “蘭德，你盡可以放任自己沉淪往事，倘若你藝術(shù)家的天賦確實已被消磨，連同你惹人發(fā)笑的夢想?！钡湫偷母鑴△扔笆絼裾]，順利宣示過主權(quán)的男人似乎別有一種對于失敗者的寬宏。艾琳在他懷里悄悄撇嘴：有藝術(shù)才華的年輕人跟沒有的待遇差別可真大，總覺得要是大家以后能和平共處，會再添一個瘋瘋癲癲的青年人同她分享幽靈學徒的榮光呢。

    作者有話要說：　　可算是把蘭德拎出來了，不知道蠢作者腦洞能不能支持梅格跟蘭德配對。畢竟寶寶還是很喜歡真愛不死里的梅格小姑娘噠。總逮著她一個人欺負也不太好，所以還是加個蘭德先生跟她共患難吧。（壞笑）

    ☆、第36章 翼蔽

    “我的夢想……”金發(fā)碧眼的青年人有一瞬的恍惚，但立刻又恢復(fù)了冷漠, “我的夢想早已在三年前死去了?！?/br>
    “我以為, 你如此辛苦的練習是為了在某一天重回舞臺？”魅影依舊不緊不慢。殘冬的寒意還在墓園天使像周圍眷戀不去，作為那一襲黑衣的陪襯卻恰好合適——艾琳還賴在魅影懷里, 但這顯然并不妨礙她在腦海里勾勒出幽靈先生優(yōu)雅桀驁的模樣。

    真是，久違了的魅影風范。艾琳忍不住偷笑, 然后不出意料看到了好小伙蘭德瞬間僵硬的臉色。

    “辛苦練習？車尼爾先生, 真高興您與我們同為藝術(shù)的朝圣者！”少女翡翠色的眼眸里驟然放射出誠懇熱切的光芒，眼底驚喜一時竟真假難辨。

    “不過是一具行尸走rou于可悲的閑暇中對逝去光輝本能的憑吊罷了?！毖矍暗那嗄昴凶訌哪抗獾铰曇舳己翢o波瀾, 仿佛這短暫的沉默就足以使他暫時掙脫關(guān)于燕尾服和黑白琴鍵的所有妄念。

    “可艾琳小姐一定不希望您的靈魂繼續(xù)自欺欺人地于沉眠中朽爛?！鄙倥穆曇魷厝嵊终\懇，翡翠色的眼眸有一瞬與深埋于蘭德遙遠記憶之中而過分可貴的剪影完美重合, “愿您在幽靈的羽翼下重獲新生?！?/br>
    “在幽靈的羽翼下？”蘭德仿佛聽到了什么不可饒恕的話語，一字一頓地重復(fù), 死水般的眼眸再度驚起狂瀾, “哈，是呀，在幽靈的羽翼下, 你, 我, 這凄冷的墓園，金碧輝煌巴黎歌劇院, 甚至這整個可笑的世界，有什么不是在幽靈的羽翼下茍延殘喘？”

    “蘭德？”艾琳不能理解這位兒時伙伴突兀的暴怒，只是下意識地輕緩了聲音, 誘人的翡翠色眼眸里仿佛也浮現(xiàn)幾許真誠的關(guān)切。

    可惜，少女百試不爽的伎倆或極少表露的真情實意在此刻都失效了。

    “艾莉絲小姐，或者說……我親愛的……艾琳小姐？”很難想象，蘭德那樣風度翩翩的紳士也會給人以如此陰沉頹唐的錯覺。青年人唇間流轉(zhuǎn)的仍是正宗的法語，除了最后不懷好意的那兩個字：“艾琳”。

    是的，不是什么翻譯過來意為“海中心的綠翡翠”的法語單詞，而是她久違了的兩個漢字：“艾”“琳”，艾草的“艾”，琳瑯滿目的“琳”。

    “艾……琳？”魅影不太習慣地跟著重復(fù)了一遍，發(fā)音意外地還算標準。接著，幽靈疑惑的目光就透過假面投注在蘭德臉上——分屬不同語種的稱呼差距如此明顯，你總不能指望一個長于音韻的天才對此視而不見。

    艾琳心跳悄悄漏了一拍，因為聽到那兩個漢字從情人口中流瀉出來。“艾”為芳草，“琳”乃美玉，那是她上輩子溫柔慈愛的父母對女兒最美好的期望，當然，也是她在這世上關(guān)于自我最初的印象——當“艾琳”二字在情人的唇舌間跳躍，她愿意相信與魅影親密相擁的不止是一副白金色頭發(fā)的精致皮囊，更是皮囊下那個以芳草美玉為名的靈魂。

    要是能在前邊兒加上“李”字就好了！少女眨眨漂亮的翡翠色眼睛，貪心不足地想——“李”，是她上輩子的姓氏。

    其實，在這個世界待了太久，就連上輩子最尋常的校園生活都已經(jīng)模糊得像一個遙遠的夢，取而代之的是巴黎街頭的艱辛謀生和歌劇院金碧輝煌的穹頂……哦，當然更少不了盧瓦爾河畔的彌天大謊以及隨之而來的誘人榮光。至于她同幽靈先生那些不可訴諸于口的五味俱全的回憶，因為不知不覺間陷得太深，反而很難瞬間抽離，再發(fā)出一聲近似旁觀者或過來人的感嘆了。

    何況，曾經(jīng)還時不時冒個泡的系統(tǒng)，也很久沒出過聲了。艾琳底氣不足地想：就連在那場弄巧成拙的兇險逃亡里也沒有一丁點兒動靜。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深陷情愛的女孩兒哪還能記得這一切可能只是一場美妙的幻夢呢？

    這一切可能只是一場美妙的幻夢？艾琳臉色一白，不自覺地抓緊了魅影黑袍覆蓋下的手臂。

    “小卡蘿？”魅影微微低頭，安撫性地收緊懷抱。袖筒里松散的棉花被擠壓成有些怪異的形狀，隱隱傳來深藏其間的胳膊干瘦到硌人的觸感；與此相似的還有魅影瘦骨嶙峋的胸膛——并不美好，卻格外真切，仿佛一塊專為她這異世孤魂準備的，刻著自己名字的墓碑。

    飄蕩在半空中的心暫時落了地，少女滿足地喟嘆了一聲，“蘭德，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如果忽略少女眼底的凝重與戒備，這一句輕問倒真是如泣如訴，讓聽者難免義憤填膺。

    “我知道些什么？”蘭德仿佛愛上了這樣極具震懾力的重復(fù)，他唇角扯出一抹憐憫的弧度，“無知的小女孩兒可真是幸福吶……”

    “車尼爾先生，倘若您確實知道些什么，我請求您，不要向我隱瞞——看在我們固有羈絆的份上?！卑辙D(zhuǎn)眼又恢復(fù)了柔和誠懇的模樣——不管怎么說，變臉這項絕技早已被她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