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優(yōu)雅的魔后娘娘么？”

    這聲音，是云胡。

    白清梧睜開眼，平靜地抹去眼角的淚水，站起身，漠然地轉(zhuǎn)身離開。

    “我這么千里迢迢趕來，娘娘竟話也不說一句就要走么？”

    白清梧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我不認(rèn)為我們之間有什么可說的?！?/br>
    “當(dāng)然有可說的，”云胡在巖石上坐下，“比如說，小戎強(qiáng)。比如說，你的夫君，魔君大人。又比如說，這場戰(zhàn)爭的起因。來，坐這里。夜還很長，我們慢慢聊。”

    “云胡，我知道你還在記恨我，但適可而止好嗎？胡林的死，我也很難過。但除了難過，又能怎么辦呢？你殺了我他就能活過來么？為什么你要一直活在過去，活在仇恨里？難道恨一個人不累么？”

    云胡盯著白清梧，目光惡毒如世間最毒的毒蛇，讓她直覺得自己正在他的目光中一點點被凌遲，身上不禁泛起層層雞皮疙瘩。

    她盡量克服著心里的不舒服，迎著他的目光，不躲不閃，毫不退讓。

    可就在她已經(jīng)做好聽到更嘲諷的話，甚至和云胡打一架的準(zhǔn)備時，云胡的目光卻變得黯然，其中翻涌的情緒幾乎讓白清梧無法分辨。

    白清梧眨眨眼，想著那也許只是自己的錯覺。

    然后再一看，云胡已經(jīng)收回目光。

    他低垂著眼簾，聲音似帶了幾分自嘲:“有的人，生來就是為恨而活的。除了活在黑暗中仰望，他們別無選擇?！?/br>
    說著又抬眼看向白清梧:“魔后娘娘被捧在手心里長大，自然是無法理解的?！?/br>
    白清梧很想故作輕松地回諷他一句“真是可憐哪，我還真不曉得云胡家主能說出這么酸的話”，可是看著他的表情，她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出來。

    然后，云胡微微一笑:“怎么樣？娘娘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是不是想要圣女地安慰我‘不要氣餒，一定會好起來的’？是呀，你可是神呢，神族不是最善良的么？哦說錯了，是偽善?！?/br>
    “你想錯了，”白清梧漠然地說，“我在想，你這種人，永遠(yuǎn)待在黑暗里也是活該?！?/br>
    “是么，”云胡輕笑，“也許吧?！?/br>
    “娘娘真的不要坐坐么？若不想提魔君，我們來聊聊胡林如何？聊聊他的身世，他的故事。畢竟，他也許是這世上唯一真心待你的人了。”

    白清梧略略躊躇，在另一塊巖石坐下，說:“別叫我娘娘，叫名字即可。”

    云胡說:“你是怎么看待小孩的呢？”

    白清梧說:“可愛、善良……簡單?！?/br>
    云胡微微一笑:“是了，在你們神族，奉行的是人性本善，小孩子總是純善的，對嗎？”

    “可事實上，沒有是非觀念的小孩子才是這個世上最可怕的。正因為沒有是非觀，他們做事全憑自己的喜怒。喜歡誰，就跟誰一起玩。討厭誰，就合起伙來把他打得頭破血流。他們會把從大人口中學(xué)來的污言穢語，一字不差地轉(zhuǎn)述給討厭的那個人，會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然后笑得無比甜美。他們用可愛的臉朝你笑，你甚至無法說出責(zé)備的話……”

    “胡林就是這么被欺負(fù)過來的，”云胡說，“而我，是欺負(fù)他的人之一。”

    “怎么會……”

    “當(dāng)然會。”云胡看著她，“你知道，胡林是妖族和魔族的混血，比起純種魔族來說，體質(zhì)要弱許多。魔族崇拜強(qiáng)者，小孩子自然也是如此，所以他們都討厭他。而我么，或許你還不知道，我母親是凡人?！?/br>
    “什么？！”

    “胡林不是告訴過你么，我母親姓云，在生我的時候死了。之所以會死，就是因為她堅持以凡人之軀生下我。也正因如此，我父親一直很厭惡我?！痹坪曇衾潇o，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對了，我還有幾個哥哥，同父異母的。所以我在家是最不受寵的那個。他們討厭胡林，欺負(fù)他，我為了不被欺負(fù)，只能跟他們一起欺負(fù)他?！?/br>
    “那個時候，胡林真的很蠢。被打得鼻青臉腫也不曉得反抗，只知道哭。可他越哭只會越讓他們覺得他弱，他們打得也更加起勁。我實在看不過去，就偷偷教他一些防御的法術(shù)，打不過，至少還可以自保。至于反抗么，反正還小，法術(shù)慢慢學(xué)，不著急。要知道，只有把拳收得緊緊的，打出去的時候才會更大力。所以沒關(guān)系，我可以等，他也可以。

    “但是后來，我教胡林法術(shù)的事，到底還是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于是他們便連著我一起欺負(fù)。他們把我和胡林關(guān)進(jìn)魔窟里，撒尿淋我們，然后大搖大擺地離開。想必你也聽說過魔窟是個怎樣的存在吧。那是魔族的亂葬崗，充滿瘴氣，到處都是尸骨、毒蟲。整整十天，我跟胡林待在那里，沒有一個人來找?！?/br>
    “那一次，我對我的父親徹底失望。以至于后來，連他我也沒放過。但也正是從那次后，我跟胡林的關(guān)系變得越發(fā)親密。后來我常常想，也許正因為他是第一個被我保護(hù)的人，所以我才會總是想要保護(hù)他。即便他后來已經(jīng)足夠強(qiáng)大，那種想法依然沒有改變，想要保護(hù)他，非常。”

    “我一度不明白這到底是怎樣一種感情，直到看到魔君和妖王。嘿，不必那么驚訝，我沒有說錯，你也沒聽錯。是的，你夫君和我，我們是一類人。你們把這叫什么來著？哦，斷袖，沒錯吧？是了，斷袖。”

    “哈，哈，哈，好好笑?！卑浊逦嗾酒鹕?，“說完了？天亮了，我走了?！?/br>
    “不信么？我早就料到了。畢竟，女人總是這么一廂情愿?？偸且粠樵傅匕咽虑楫?dāng)做自己以為的那樣，一廂情愿地認(rèn)為男人不要自己定是有什么苦衷。而事實上，若他真的愛你，即便是有苦衷，又怎么可能舍得不要你讓你難過？唯一的苦衷，就是沒有苦衷。不要你，只是因為不愛你，而恰好你也再沒有利用價值，僅此而已，沒有別的原因。”

    “好，你說千铘愛的是銀縷，證據(jù)呢？我并不覺得他會為了利用我而委屈自己的性向，我沒有那么大的價值?！?/br>
    “證據(jù)？所以說，女人就是麻煩，不到黃河心不死是么？想要證據(jù)，你去魔族軍營看看不就知道了？”

    白清梧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往先前來的方向走去。

    “等等！”

    這一次，白清梧沒有停下，但一頭皮毛油光水滑的雪白巨獸卻擋在了她的面前。

    白清梧微微蹙眉。

    云胡說:“走了這么久路，不累么？讓小戎強(qiáng)送你吧?！?/br>
    這是戎強(qiáng)？

    白清梧看向那頭雪白巨獸。

    嗯，雖是變大了許多，但仔細(xì)看，模樣也沒多大變化。

    白清梧不再扭捏，翻身坐到戎強(qiáng)背上。待得她坐穩(wěn)，戎強(qiáng)風(fēng)也似的離開。

    云胡站在原地，茶色的眸子平靜無波。他站了一會兒，看向初升的朝陽，突然伸出右手，五指張開，陽光透過指間流下，照得五指纖長，肌膚微紅，邊緣輪廓幾乎透明。

    ——“云胡，你知道陽光的顏色么？”

    ——“你真閑?！?/br>
    ——“云胡，你看，這樣，就可以看到陽光的顏色了。很美，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