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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循聲抬頭,這才發(fā)現(xiàn),對桌不知何時坐了一位身形壯碩的黝黑男子。 男子一身黑衫,劍眉緊蹙,只見他大碗喝酒,干罷一巡,便將空碗重重地置在桌上,發(fā)出悶悶的聲響,眨眼間便喝干了一壺??谥羞€咕咕噥噥道:“如此治世,簡直——” 羽洛見那人似有與自己相同的愁忿,便舉杯相敬:“兄臺獨自悶飲,可是為這世道?” 那男子掃了羽洛一眼,眼光凌厲,沒有搭話。 羽洛將杯中酒干了,像是自言自語:“國家大肆征兵,可精壯的士兵不是都被派去南方修建度寒的行宮,就是做了這城中橫行的巡衛(wèi),剩下的老弱殘兵,何以成軍吶。哎……” 對桌的男子又滿飲一碗,努了努嘴,似想說什么,又吞了回去,過了一會兒,才向著羽洛問:“小兄弟,那你獨自悶飲,是為了這世道?” “沒錯!”羽洛答得直接,“好好的軍士,要改當瓦匠,五十歲的老翁卻要在營中練兵,這世道,你說可笑不可笑?”這些話本是惹禍之言,不該與外人說的,可羽洛直覺地感到眼前人乃可信之人。 “可笑,可笑之極!”那人端起酒碗,總算回應(yīng)了一句。 “如今朝野未穩(wěn),北有羌夷犯境,南又有臨近諸國虎視眈眈,勤兵廢殆尚且不及,竟把精壯兵員當勞工使,實在是不應(yīng)該?!庇鹇逭Z氣嚴正。 “沒錯!想不到公子年紀輕輕,竟也有此番見解?!蹦侨说难凵耋E然敞亮了起來,又說,“愿聞其詳?!?/br> “不敢當?!庇鹇逡膊煌普?,兵法王道,本就是疆留島上的科目,“兵法有云,治軍以治道為首,所謂治道,指的正是軍心、民心,乃至一國之氣。如今田間乏人勞作,百姓家中無男子持家,軍隊卻在為了君王的享樂耗力。莫說是軍心了,就連民心也會散去?!?/br> “好,說得好!”男子豪飲了一碗,平日里不敢說出口的話語,今日竟在一位看似纖弱的小兄弟口中聽得,字字鏗鏘。 他滿斟了一碗,跨過長凳,與羽洛共桌:“小兄弟好見解,來,我交你這個朋友!” 羽洛接過酒碗,一飲而盡,不差男人的豪爽,畢竟在現(xiàn)代的觥籌之間,飲酒也不可免的?!岸嘀x兄臺褒賞,小弟的拙見實在登不上大雅之堂。” “欸,哪里的話。來,今天定要與你飲個痛快。在下復姓公良,名長顧。不知兄弟如何稱呼?” “小姓喬,單名一個洛字?!庇鹇蹇桃怆[藏了女兒身的身份。 “喬洛?好!若是不棄,今后我們就兄弟相稱!你喚我長顧便罷?!惫奸L顧本就是豪爽的性格。 三兩杯下肚,兩人又聊了幾句。 羽洛見仙鶴樓中人氣漸滿,便說:“這里飲酒是不錯,可畢竟是熙攘之地,人多口雜,長顧兄也似有些醉了,這國事還是莫要再談了,免得酒后失言,惹禍上身。” “喬兄弟說的是,來,今天我就帶你去個飲酒聊天的好地方。”公良長顧道。 “哦?什么地方?” “你去了便知?!?/br> 長顧領(lǐng)著羽洛一路到了城郊,竟然是個鐵匠鋪。 “長顧兄,我們不是來飲酒的么?”羽洛問著,就見鋪中走出一位精壯的中年人,赤裸著上身,似剛打了鐵過來,汗流浹背,一身的肌rou泛著古銅色的光澤。羽洛一見,連忙把臉轉(zhuǎn)向了一旁。 “喬兄弟,這里我可是不輕易帶人來的啊?!遍L顧絲毫沒有察覺羽洛的別扭,拉著她往屋里進,邊走邊介紹道:“這里的鐵匠叫張鐵,人家一出生,爹媽就知道是個打鐵的料兒,名如其人?!?/br> “長顧,你可別開我玩笑?!睆堣F笑著,引兩人入了后院,桌椅陳設(shè)竟是清雅的風格。 長顧一到,便隨意地落了座,顯然是這里的常客:“你別看這里是個打鐵的去處,這張鐵自家醸的米酒可是一絕啊?!?/br> 而羽洛則是四處打量了一番,才揀了石凳坐下。 不一會兒,就見鐵匠捧著酒壇而出,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換上了干凈的長衫。 長顧看見鐵匠難得整潔的裝扮,愣了一下,還道他是見喬兄衣冠楚楚,不愿失禮。 “張鐵兄弟,今天怎么拘謹了,這位喬兄是我剛認的兄弟,不是外人?!?/br> “兄弟?”張鐵又瞧羽洛一眼,方才她躲閃的羞怯分明就是女兒態(tài)嘛,莫非長顧不知道……? 張鐵沒有多說,三人把酒言歡。 言談中提及了西邊疆域似有反軍之勢。長顧卻說,戰(zhàn)火還是能免則免。可王家的事,哪是一言道得盡的,那封地西疆的西岐王原就是王子之身,只可惜還未成年就沒了母親。他若能在母鄉(xiāng)安穩(wěn)度日,也未嘗不好。 三人又談幾句,終覺得太過沉重了些,便換了話題,飲酒、論風月。 —— —— 王府別院駐月閣。 宣于璟在案上作畫,畫上是一男一女,男子在左,是他自己,闊步而走;而女子在右,是羽洛,翹首牽紙鳶。工筆墨象所表,正是他們初識的場景。 “爺?!甭勁e敲了門而入,看到案上的畫作欲言又止。 “羽洛回來了么?”宣于璟正在做最后的點綴,畫中人栩栩如生。一想到羽洛,他的嘴角不禁微微勾起,這丫頭,上次才要禁她的足,剛兩天就趁著丫鬟不備,獨自溜出府去。幸好他早知道她的性子,派了侍衛(wèi)暗中保護,要不然,以現(xiàn)在的世道…… “回是回來了?!甭勁e吞吞吐吐,“不過,根據(jù)侍衛(wèi)回報……”他看了主子一眼,吸了一口氣,借著氣流,把剩下的字硬擠了回去。 “回報了什么?”宣于璟抬頭追問。 “回報——”聞舉說,“喬姑娘在仙鶴樓與公良將軍碰了面,還……還一起去了城郊?!?/br> “公良長顧?羽洛與他都聊了什么?”宣于璟的臉色驟然沉了下來。 “我們的人怕公良將軍有所察覺,一直不敢跟近,只隱約聽到什么兵法、軍心的。像是……聊的國事?!甭勁e看了主子的臉色,越說越輕。 “國事?”這還真是奇了,“那他們又去城郊做什么?” “這就不知道,城郊空曠,侍衛(wèi)怕露了勤王府的身份,所以……” “知道了。你下去吧?!毙诃Z手中一緊。 毫筆抖過,墨團烏了畫中女子的面龐。 公良長顧!此刻的宣于璟巴不得立馬沖到羽洛房中問個清楚,可理智又將他按回座椅之上。 暫且不提羽洛與公良將軍只是偶然相識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