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豐想進農(nóng)務(wù)司做主事，這里頭到底是做什么的？種地，教人種地，教人如何種好地。

    這就成了嘛！她帶他上山看自家的地，你要種只管種去，絕對不比農(nóng)務(wù)司的官田少。教人種地就更容易了，邊上那么些村莊的村民，許多上頭推廣的善政都沒法子立時明白，你有能耐就給他們講解講解，不是教導(dǎo)了他們？往后摸索出更有效的耕種的法子了，或者試驗出更合以后天時的糧作了，都教給他們，叫他們一樣的田地能產(chǎn)更多的糧。這么一來，是不是方才說的那幾樣都有了？所以這進不進衙門又有什么干系！

    她就沒琢磨過要給方伯豐去爭那個不管大小的“官”來做。她看著那里頭的人，不說知縣大人這樣只要政績旁的都可商量的，只說像那位已經(jīng)算正直的學(xué)差大人，知道了季明言同方伯豐的事情，他也不能立時做什么。還得等，等時機，等勢頭轉(zhuǎn)變。為什么這樣？說明這“官”這個行當(dāng)里頭，是非好壞本就不是第一要緊的事情，更要緊的是勢力變化，抓住時機。

    既然這“官”這行就這樣，把事放在一旁，先要同人斗。那方伯豐若想要往里頭去，那就得學(xué)這個里頭的“玩法”。就跟她努力想要生兒育女，學(xué)做一個像樣的“人”一樣。你不能又想跟人家玩又不想遵守人家的規(guī)則，那就沒法玩兒了。這么著的話，要不人家就不跟你玩，要不就是你很快“玩完”。所以這個得看方伯豐怎么說。

    可她又沒聽方伯豐說過我要當(dāng)官、當(dāng)大官的話。方伯豐說的都是要自證清白，——他只證明自己沒抄，沒說過要叫那個抄自己的不得好死。他還說恐怕要再等兩年才能得著差事了，也沒說一定要查出是誰改了自己的申請，要將之繩之于法。反而他倒是說了許多這里頭的玩法講究。靈素看來，就覺著方伯豐是懂里頭的規(guī)矩的，只是他懂了也不過這么用罷了。那她又何必多事，何況她其實也不怎么喜歡“官”這個說不明白的行當(dāng)。

    所以在她看來，這……好像也沒發(fā)生什么事情嘛！對吧，地也能種，學(xué)問你學(xué)到的就是你學(xué)到的，也不是不是官不進衙門就不能教導(dǎo)人農(nóng)務(wù)事宜的。俸祿？嗐，錢算個什么事兒！

    魯夫子同苗十八又問了她幾句，聽明白了她的想法，兩人都無語。魯夫子抹了把臉嘆道：“汗顏吶，汗顏！”

    苗十八還勸他：“小孩子家瞎說的，不曉得世道的厲害。你別同她計較?！?/br>
    回頭又訓(xùn)靈素，“人善被人欺，你們只這樣一味退讓，且有厲害的給你們瞧呢！”

    靈素不以為意，回去路上還問方伯豐：“今天夫子同我?guī)煾改且馑际窍虢o你撐腰呢，你不搭這茬？”

    方伯豐卻道：“夫子同苗師父都不是衙門里的人，要給我撐腰，不是一樣得托人情？這就變成了誰借來的勢大了。真這樣，未必就能討來公道。要么是我們借的勢不如他們，我這里說不定要更糟不說，兩位先生那里還白托人情又連累了人。要么是我們這里借的勢大，那又不能善罷甘休了，或者小錯大罰羅織罪名也是有的。你想想，這時候同我之前的事竟也沒什么干系了，還是靠山同靠山的較量。我實在不喜歡這樣的事情，還是算了吧?！?/br>
    靈素聽了便道：“反正我瞧著吧，這里頭誰做了什么事情，遲早都有報應(yīng)。”

    方伯豐笑道：“你是說神仙降罪？”

    靈素?fù)u搖頭，心說神仙可不管你們這些事兒，神仙忙著呢！嘴上卻道：“你想啊，這里頭誰干了壞事，都瞞不過人去?？蛇@‘官’就沒有跟我種菜做飯一樣，一個人能安安穩(wěn)穩(wěn)做完的事情。全是些你啊我啊他啊的人同人之間來來往往的東西。這么一來，誰要想徇私情做點什么，得點什么額外的好處，能不落在人眼里么？肯定得有人知道??！

    “可這里頭又講究一個‘斗’，那那些事情可不就成了每個人身上綁著的炮仗了么，只看什么時候炸了。大家手里相互捏著把柄，只看勢頭轉(zhuǎn)換。像季師兄那樣，這回他是另外幾門都考得不錯，知縣大人又喜歡這個出高才生員帶來的名聲，或者還有別的什么，乘了勢了，才看著順?biāo)??？伤虑槎甲鱿铝耍裁磿r候勢頭不行了，有人要對付他了，這就是現(xiàn)成的一個百子炮，能不點？肯定炸啊。尤其那學(xué)文和文論又都是白紙黑字的，更容易了?！?/br>
    方伯豐好生想了一回，嘆道：“你說得明白。”又笑道，“可見說什么讀書才能明事理的話也不盡然，你雖不識字，可比許多人都明白多了?！?/br>
    靈素鼻子里哼一聲：“你們字寫出來的道理就已經(jīng)是差了原意一截了，之后再叫看到人想去，更歪了。什么好東西了，還稀罕呢！”

    方伯豐早慣了她這樣言語，只點頭認(rèn)她厲害便罷。

    老輩老理，小輩歪理。不過俗話說得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br>
    靈素轉(zhuǎn)眼就吃了一虧，只是她自己恐怕又覺不出來。

    百雜行新發(fā)工牌的時候，就沒了靈素的，說是今年要安排些有難處的人來上工，好叫她們貼補生活的。這人就有些多了，靈素又剛好前陣子請了假，所以就給頂了。多給她放了一個月的工錢和一季的衣裳，就叫她回去了。

    這事情出的突然，當(dāng)時組里的人都到了，才有的這話。

    陳月娘去年為了要帶孩子就把工辭了，紹娘子專心做她的蠶桑事務(wù)去了，也沒再來了。靈素就算她們那一撥里頭做地長遠(yuǎn)的，沒想到卻被開了。眾人一時面面相覷，齊翠兒說話了，她道：“甭說了，肯定是司衙里頭的那些人使的手段。前陣子就在傳呢，說你家男人考試成績是假的，要不然怎么會得了名次卻沒得官做？連咱們縣的缺都沒要他，里頭準(zhǔn)有貓膩。怎么說的都有，連守官田偷糧的話都出來了！得，這會兒就該對付你了！”

    靈素聽了呵呵樂起來，她想到方伯豐偷偷背著個麻袋在那里揪稻穗的樣子，太可樂了，憋不住。

    齊翠兒見她還樂，打她一下道：“哎，說給你呢，你聽沒聽著？！就是那幫人造的謠。都是上回沒攆干凈的緣故。誰叫你們那時候爛好心，不反告她們一回！不知道還有多少落下的，日日不盼著你們好呢！”

    這是說上回清淤駁岸的時候司衙里娘子們聯(lián)合起來誣告靈素同七娘的事情。

    靈素沒說話，七娘那里把剛拿到手的工牌往臺子上一扔道：“拿回去吧，我也不干了?！?/br>
    一時眾人都一靜，青嫂沒在，七娘是副管事，這兩年七娘行事越發(fā)有威勢了，忽然來這么一出，還真有些叫人驚心。

    七娘說了話，對那正發(fā)呆的管登記的道：“記得替我銷籍，可這么多人看著了，到時候別說又忘了錯了的什么話。你們不是缺都不夠了么，多給你們一個！”說了一拉靈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