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連彪這會卻是能耐了，一蹦三尺高，指著袁氏就罵道：“反了天了，你就這樣同婆婆說話的？”

    袁氏看都不看他，黃阿婆卻是哭聲驟停，喃喃道：“是我說的，是我說的。”

    說著又“哇”的一聲，捶胸頓足地嚎哭了起來：“我有什么辦法，老天爺什么時候聽過我的呀！叫娘老子把我嫁了個短命的，年紀(jì)輕輕就守了寡，一天好日子都沒過，還要給他養(yǎng)活兒女，渾身血rou都叫化作粥飯喂了這兩個白眼狼。結(jié)果我養(yǎng)得好兒子??！花了我五十兩銀子討來的老婆，還要來絕我家戶頭。我上輩子是招了什么人命啊，老天爺要這樣磋磨我！”

    這樣的場景，時日久了次數(shù)多了，在秦連彪一家子看來已如吃飯睡覺般尋常，早就渾不在意了。只今兒秦連彪?yún)s是又羞又惱，臉皮上直冒煙，跳上去就要捂住老娘的嘴。

    這可不是家里。

    為著省錢，袁氏硬扛著丈夫婆婆，拒絕了之前秦連豹為他們看中的那座獨門小院，而是相中了這間位置較偏的院子。雖不比秦家租住的小院大多少，正房卻已租出去了。倒是認(rèn)識的，正是最西頭螺螄灣的村民。卻是丟人現(xiàn)眼了。

    卻不知道，黃阿婆張口既是哭的怪罕事兒在周家灘附近的十里八村的早已經(jīng)不是什么新聞兒了，之前還曾有鎮(zhèn)上專門料理紅白喜事的鋪子想找她哭喪來著。

    那家的女人突聞悲聲，還以為是遭了災(zāi)因而悲痛，還想出來勸勸。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正是相互幫扶的時候。后來聽著不像，在門口探了探，不由咋舌，傳聞果然不假。

    看到袁氏看過來，忙沖她點了點頭，強(qiáng)笑著關(guān)上房門，人卻沒有挪步。

    袁氏卻是鎮(zhèn)定自若，若是十來年前，她說不得就要去跳井了?？杀贿@娘倆磋磨了十來年，還有什么看不開的。

    什么家丑不可外揚(yáng)，這個家，哪里還像個家！

    看都不看這娘倆一眼，又回房交代長女次女看好meimei們，就撐著被風(fēng)吹豁了口子的油紙傘出了門。

    秦連彪壓低了聲音追在后頭跳腳：“你上哪去？”

    袁氏頭都沒回，丟下句“找我哥哥去”，徑直出了門。

    一句話堵的秦連彪鼻子一捏，眼看著袁氏出了院門，卻是說不出一句硬氣話兒。

    只出了門的袁氏卻沒有去尋娘家哥哥，而是順著秦連豹留給她的地址，在一家只開了半扇大門的南貨店里，狠狠心花了比往常翻了五翻的價格買了一包糖，揣在懷里，一路尋到了秦家租住的小院。

    來開門的秦連鳳忙迎了她進(jìn)去，一家子都知道她是個說話算數(shù)的，卻沒料到她會冒著這樣大的雨過來。

    袁氏把糖包塞給秦連鳳，卻是進(jìn)屋就給秦老爹與秦老娘磕頭道謝：“我知道族叔族嬸并叔伯妯娌們幫我們，不是為了這一聲謝。這樣的恩情，也不是道聲謝就能抹了的?？晌页说乐x，也沒旁的能做的了，您們還是讓我盡盡心吧！”

    說得眾人都沒了話，秦老娘拉著她冰涼的手，不住地道：“你是個好的，你是個好的。”

    又捂著她的手問她家里怎么樣了，還道：“你族叔同你叔伯們商量了，待會就給你們送些糧食衣裳去，先把眼前對付過去，以后總會好的。”

    這卻不是場面話，其實袁氏剛才敲門的時候，一大家子還在商議這樁事兒。

    秦老爹秦老娘知道他們除了袁氏挎了一個小包袱，什么都不曾帶出來，便說能幫一把是一把，送些米糧過去，暫度難關(guān)。

    秦家?guī)仔值軣o有不允，卻都提出最好交到袁氏手里。

    只有秦連鳳老大不高興，道：“若不是看在族嫂侄女們的面上，誰管那老虎背上長翅膀的家伙死活?！?/br>
    自是被秦老娘狠狠訓(xùn)斥了一番：“量力周濟(jì)族親鄰里，這不但是莫大的陰騭事兒，也是家訓(xùn)，書讀到狗肚子去了！”

    袁氏并不知道其中內(nèi)情，也沒有看到秦連鳳漲紅的臉龐，卻是笑道：“不用，不用，我可不是向您化緣來的?！闭f著就把秦連豹之前幫他們墊付的房租還給了秦老娘，不待她推辭，已是坦蕩一笑，卻是道：“不瞞您說，我把我婆婆的體己抄來了，沉甸甸一個錢匣子。待會我就去買糧，卻是能夠撐上一段的。”

    這話一出，不光羅氏妯娌幾個，就是秦老娘都聽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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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人心

    秦老娘半晌才醒過神來，腦子里千回百轉(zhuǎn)，幾次三番有話要說，卻俱是在舌尖上打了個轉(zhuǎn)，又咽了下去。在心底悠悠嘆了一口氣，囑咐她：“多儲些水，一旦鬧洪，井水可就不能喝了……”

    倒是杜氏，素來與袁氏對脾氣，細(xì)論起來兩人娘家還沾著點親。搶著送她出門的時候就扯著她立在門后悄聲問道：“你可真有兩下子，什么時候把你婆婆的體己弄到手的？”

    袁氏也不瞞她：“他們娘倆小命要緊，山崩的時候地動山搖的，各自連滾帶爬的到了院子里站都站不住，就差尿褲子了。我把花生、桂圓兩個小的抱出來，又進(jìn)屋去拿梳妝匣子的時候順手就把她的錢匣子找出來了?！毖垡姸攀涎劬Χ剂亮耍中Φ溃骸澳悴恢?，那匣子就被她塞在席子底下，往日母雞趴窩似的蹲在上頭，以為旁人都不知道，今兒卻叫我撿了個便宜。”

    她說的輕松，杜氏又是氣憤又是佩服，還有些擔(dān)心：“那以后知道了，可怎么辦？”

    袁氏卻并不在意，只是道：“以后的事兒以后再說，我得先把眼下?lián)芜^去?！?/br>
    送別袁氏，杜氏冒著大雨在門外站了半晌，直看著大雨中，袁氏伶仃的身影從巷子口消失，才拴上大門，抹了把臉，轉(zhuǎn)身一徑去找秦老娘。

    袁氏從頭到尾笑臉迎人，沒訴一句苦，沒道一聲不是，她卻為袁氏不平。都是為人妻為人媳為人母的，她想想都為心靈手巧的袁氏落到了這樣的混賬人家心痛不已。告訴秦老娘與一眾妯娌：“不是我說，族伯也太沒擔(dān)當(dāng)了。十里八村的看看，誰家男人這樣喪良心。別說老婆了，就連自個兒的親生女兒都能撂下不顧，竟要女人扛在前頭……”

    袁氏就差咒著秦連彪去死了。

    堂堂七尺男兒，不能養(yǎng)家糊口，還不能保護(hù)妻女，還活著做什么！

    屋里妯娌幾個正在嘆息搖頭，暗地里可憐袁氏遇人不淑，卻不防笑容滿面的袁氏背后還有這么一檔子事兒。

    也是這才反應(yīng)過來，方才袁氏謝的究竟是什么。那種時候都只顧自己，連親娘老婆親生女兒都不顧了，若不是自家有人去，那秦連彪說不得就是會丟下她們，自個兒逃命的。

    俱是變了顏色。

    這么些年過來了，又隔壁住著，大家看在眼里，都知道袁氏日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