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在床榻上吃苦受累，跟阮氏多說兩個(gè)時(shí)辰的話，也沒那么難熬。

    前世的恩怨在唐敦死時(shí)便深埋了起來，阮氏的作為固然可恨，但看清她拜高踩低、趨利避害的狹隘為人，那些婆媳間的齟齬就說得通了。且此生她有慈愛寬厚的楊氏，宋重光又另娶妻子，兩人不再是婆媳，那些雞毛蒜皮的事也便可埋著，最多往心底里留個(gè)芥蒂而已。

    令容甚是坦然，喝著清茶吃些糕點(diǎn)，說些金州和京城的近況。

    待阮氏問及韓府的事，便搪塞含糊過去。

    阮氏倒沒刻意追問，說起近況，語氣里掩藏不住地遺憾。

    曹氏出身將門，背后有曹震撐腰，在婆母跟前畢竟硬氣，且論見識(shí)涵養(yǎng)也比阮氏高些。天底下婆母如楊氏的少，似韓家太夫人魏氏的卻多。曹震對(duì)宋建春仕途助益極大，阮氏曉得輕重，縱不至于平白生事，素日也照拂兒媳，但兒媳比婆母硬氣，秉著將門的硬氣性子，也不肯輕易屈就順沖，她心里哪能痛快？

    這些話雖沒明說，待令容告辭時(shí)，還是拉著令容的手，忍不住低聲道：“當(dāng)初該早點(diǎn)定下那事的，你留在舅舅身邊，多好?！?/br>
    這話聽著可笑，令容想起前世阮氏厭棄的嘴臉，眼里笑意淺淡。

    “我跟表嫂雖只見了今日這一回，卻覺她性子爽利直率，很好相處。舅母有她陪在身邊幫襯，凡事也能輕松些，這可是福氣?！彼鹧b聽不出阮氏倒的苦水，反安慰道：“我在府里偶爾也會(huì)行事差錯(cuò)，婆母寬厚教導(dǎo)，十分慈愛。”

    言下之意，曹氏若有錯(cuò)處，婆母該寬容教導(dǎo)，而非跟外人訴苦。

    阮氏滿腹委屈說不出來，只能笑著道：“也對(duì)?！?/br>
    待送走令容回屋，又對(duì)燈長吁短嘆起來。

    ……

    翌日正逢休沐，宋建春推了諸般應(yīng)酬，在府里擺了桌宴席。

    席間僅有三人——宋建春、韓蟄和山南節(jié)度使蔡源中的長子蔡穆。這宴席擺得隱秘，旁人概不知情，韓蟄感宋建春好意，席間多敬了幾杯酒，稍有醉意。

    探過蔡穆的態(tài)度，透露了招攬的意思后，韓蟄同宋建春換個(gè)眼神，留宋建春跟有過交情的蔡穆慢談，打消其顧慮，韓蟄自出了水榭，往后園里吹風(fēng)散酒。

    宋家這后園修得精致，一道青瓦白墻隔開內(nèi)外，雖能攔住外男的腳步，卻擋不住視線。

    韓蟄走近矮墻，本欲眺望遠(yuǎn)處山腰的白塔，目光卻被里頭的花叢勾住。

    秋陽高照，長空如洗，隔著一樹開得正盛的桂花，不遠(yuǎn)處有叢牡丹，花雖凋落，葉仍濃密。牡丹旁是個(gè)晚開的菊圃，層疊葳蕤，艷麗繁盛，如紫龍臥雪，朱砂紅霜。而花圃交疊處，則是一方平整的青石。

    令容側(cè)臥在青石上，繡帕半遮臉頰，從挺秀胸脯到纖細(xì)腰肢、修長小腿，身姿曼妙。

    旁邊落英繽紛，哪怕隔著不近的距離，她的眉眼容貌仍格外清晰。鬢發(fā)如云，青絲鋪亂，杏眼朱唇，黛眉秀腮，像是宮廷妙手繪成的美人圖，鮮活靈動(dòng)，麗色天成。

    有個(gè)突兀而模糊的念頭驟然浮起，韓蟄目光微緊。

    這樣的場(chǎng)景似有些熟悉，仿佛很久之前也曾見她睡臥花下，如牡丹盛放，嬌艷嫵媚，楚楚動(dòng)人。心里像是被利刃刺中，狠狠抽搐了下，鉆心般疼痛，他皺了皺眉，盯著令容，腳步再難挪動(dòng)。

    第138章 刺殺

    一墻之隔的園內(nèi), 令容并未察覺遠(yuǎn)處的注視。

    晌午時(shí)跟阮氏用完飯, 因外頭有客造訪, 阮氏和曹氏去了花廳，她閑著無事，便往后園走走。園中的景致自然是熟悉的，走至那從牡丹旁, 她卻忍不住駐足。

    上回來潭州時(shí), 她還曾坐在這青石上猶豫要不要跟韓蟄和離，對(duì)韓蟄滿懷忌憚。

    誰知此時(shí)，卻已是截然不同的心態(tài)。

    就著青石呆坐出神，因昨夜歇得晚, 倦意襲來，舊事縈繞，索性瞇了片刻。再醒來時(shí)，身周仍靜悄悄的，飛鸞飛鳳站在遠(yuǎn)處，仍是方才輕松般站立的模樣，那日影卻已挪向西側(cè)。

    令容沒再耽擱，起身回住處。

    是夜探過韓蟄的口風(fēng)，那位打算后日啟程回京。

    令容也不知往后還能來潭州幾回, 雖芥蒂舊事, 卻也惦記這座城池的風(fēng)物美食。次日用過早飯后, 跟宋建春說了聲, 便換了套輕便的衣裳, 由傅益陪著去街上逛逛。

    韓蟄則還有公差在身，去了州府衙署。

    晌午時(shí)去外頭酒樓用飯，隔著街面，對(duì)側(cè)的酒樓窗戶洞開，傅益坐在窗邊夾菜吃，令容卻像是已吃飽了，在雅間里晃著手兒轉(zhuǎn)悠，對(duì)里頭每件器物都看得格外仔細(xì)，連角落也不放過，不時(shí)伸手碰一碰墻壁桌椅，仿佛多寶貝似的。

    年近十六歲的小婦人像是牡丹漸放，風(fēng)韻愈濃，青絲堆疊成髻，除了挽發(fā)的金釵，幾乎沒旁的裝飾。那身利落的衣裳卻將起伏身段勾勒得淋漓盡致，無需金玉綾羅裝飾，單那盈盈姿態(tài)、婉媚氣度，便足以讓人矚目。

    韓蟄盯了片刻，腦海里恍惚有個(gè)念頭，覺得這場(chǎng)景似曾相識(shí)。

    仿佛也是這樣的街市，食店里生意熱鬧紅火，一樓盡是食客，二樓似乎是賬房的樣子，風(fēng)華正茂的美人穿著利落，卻有渾然天成的嫵媚韻味，臉龐姣好，氣度高華，美目顧盼間神采奕奕，嬌艷動(dòng)人。

    韓蟄恍神，見令容仿佛往這邊瞧過來，才迅速收回目光，舉杯喝茶。

    大概是離別后惦記得太久，驟然重逢，床榻上如膠似漆，外頭卻公務(wù)纏身，才致遐想。

    他也沒太放在心上，將潭州的事安排妥了，臨行前夜跟宋建春深談到將近三更才回屋。

    因有令容親至，宋建春的態(tài)度比從前的恭敬更添誠摯，事情還算順利。

    翌日啟程，韓蟄帶四名隨從和傅益，令容帶飛鸞飛鳳，各自騎馬，往京城而馳。

    因令容這兩夜連連告饒說身子難受，韓蟄稍收斂了些，腿間沒那么難受，騎馬倒也無礙。宋建春特意尋了匹性子溫順、蹄力矯健的紅馬給她，馬鞍上墊得柔軟舒適，加之韓蟄走得不算太快，連著兩日曉行夜宿，倒也不算勞累。

    ……

    這日行過了襄州地界，離金州已不算太遠(yuǎn)。

    初冬天氣驟然轉(zhuǎn)寒，行經(jīng)峽谷，風(fēng)涼颼颼的。

    令容身上裹著披風(fēng)，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