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腳下不過零零散散的幾座小院，有些與世隔絕的味道。

    走過一段山路，景兒在我耳邊提醒了一句：“姊姊，我們約定好了的，第一條，不能隨便亂看。”

    我癟癟嘴收回目光，問道：“只有我們兩人出門，萬一遇上山匪強盜可怎么辦？”

    景兒向我看來的目光帶著幾分審視，竟讓我有些心慌。她抿嘴笑了笑，繼續(xù)在前領(lǐng)路，提醒道：“姊姊，你不用想著逃跑。這一路而來的可不止我倆，還有人在暗處跟著我們呢，姊姊也不用擔(dān)心會被那些個山賊流氓劫持?！?/br>
    被一語點破心思，我只好不再言語，跟在她身后心無旁騖地走路。

    景兒帶著我繞了一圈又一圈的路，不知她是否是故意的，等進了縣城后，我壓根不記得來時走過哪些路了。

    城中的景色熟悉得令我熱淚盈眶，邁不動腳步。

    景兒在一旁扯了扯我的衣袖，語氣不悅地道：“姊姊，你答應(yīng)過我的，不能露餡?！?/br>
    我趕緊擦擦淚，不敢在這個時候得罪景兒，只能乖乖地跟著她去置辦貨物。

    景兒命暗中跟隨的一名喬轉(zhuǎn)打扮的男子扮成一名小販，挑著麥芽糖走街串巷地打鈴吆喝，我與她則跟在遠處觀察著。

    我不知這一招是否能奏效，不確定地問道：“這樣能行么？”

    景兒道：“姊姊放心好了。沈青愛吃這玩意兒，先前若有小販經(jīng)過，她總會讓我買一些。周先生在意她，自然會出門購買了。至于看不看得到孩子，我也說不準(zhǔn)?！?/br>
    景兒的話讓我心里不是滋味。

    我祈禱著那扇門能被打開，可想到周彥華會對沈青如此關(guān)愛，心里就難受；可若不如此，我又如何能見見他和孩子呢？

    而在那名隨從挑著扁擔(dān)從我住過的園子前走過時，那扇門果真從里邊打開了，出來的卻不是周彥華，而是周炤。

    周炤從長安回來了？

    我躲在稀少的人群里本能地向前走了幾步，景兒使勁扯住我的胳膊，沉聲喚道：“姊姊！”

    我平復(fù)了一下心情，低聲道：“我會克制。”

    景兒對我的警戒心卻絲毫不放松，拉著我的胳膊就要將我?guī)щx此處。

    我懇求道：“我保證不會再上前一步，再等等?！?/br>
    “不行！”景兒果斷地拒絕了，冷冰冰地道，“我不能讓你再待下去！”

    我還想著求求她，卻被身后的打斗聲驚住了，回頭看去，卻是周炤突然與那賣糖的隨從纏斗在了一處。

    而此時，我也看到了抱著周洲出門的周彥華。

    周炤與那隨從分開的間隙，周炤沖著門楣下的周彥華吼了一句：“哥，你進屋去！這人有蹊蹺，手上功夫也不錯。”

    周炤話落之際，人再次沖向了那隨從，交過幾手之后，南街兩頭竟涌進手持長刀的衙役，將人群疏散出去后，便將街頭街尾圍了起來。那隨從見勢不妙，縱身躍上屋頂想要逃離，卻被周炤扔出的石子打中了腿，他也順勢跌落在地。

    很快，便有衙役上來制服了他。

    這一切發(fā)生在電石火光之間，我未回過神，景兒已拉著我混在人群里想要逃出街角，眼看要沖出包圍，周炤的面孔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前行的路被阻隔，景兒不得不拉著我停下。

    “這兩人很可疑，重點搜查?！彼难凵裰辉谖遗c景兒臉上溜了一圈，便一臉鄭重地對身后的衙役吩咐了一句。

    景兒握住我的那只右手里全是汗，渾身害怕得瑟瑟發(fā)抖，竟是突然流著淚哭求道：“我與姊姊是頭次進城，不知道城里規(guī)矩，如果看到了不該看的，我與姊姊回去后不會亂說的。求求各位小兄弟放我們離開吧！”

    聽了她這番哭訴，我才知她的害怕是裝出來的。

    而面前的幾名衙役也開始為難起來，詢問著一旁的周炤：“周姑娘，您看該如何？”

    周炤踱著步子在我與景兒面前走動著，我卻始終低垂著頭，心里似鼓打般，完全失了主意，竟不敢去面對她。

    “meimei比姊姊有出息。”周炤突然停在我面前，和善可親地笑道，“姊姊把頭抬起來，讓我看看?！?/br>
    周炤也不給我機會，強行抬起我的下巴，擰眉注視良久，問道：“叫什么？”

    看著周炤近在眼前的容貌，我感覺心口發(fā)燙，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聲音哽咽地說：“我叫……叫……”

    手心里傳來一陣痛意，正是景兒用指尖撓了一下。

    我只得硬著頭皮道：“我叫棠棠，meimei叫景兒?！?/br>
    “景兒？”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的右手捏了捏衣裙，咬著牙關(guān)忍著眼淚，不敢應(yīng)聲。

    “姓什么？”周彥華的懷里已不再有周洲，背著手，目光淡然地看著我。

    他沒認出我。

    我收起心中的失落，老老實實地答道：“姓趙?！?/br>
    周彥華沒再多問，笑著打量了我?guī)籽?，轉(zhuǎn)而對周炤道：“將小販與meimei交給子舒，姊姊留下來?！?/br>
    景兒驚叫道：“不要！我要和姊姊在一起！”

    周炤也是十分不解地問著周彥華：“你留下姊姊做什么？”

    周彥華道：“有些話要問她?！?/br>
    周炤撇嘴橫目不再多言，轉(zhuǎn)而吩咐眾人將那隨從與景兒帶往縣衙。我看著景兒淚水漣漣的臉，弱弱地懇求道：“你們別為難她?！?/br>
    周炤沒回答我，周彥華卻笑著答了一句：“你放心，沒人會為難她。”

    這種情形下面對周彥華，我猜不到他留下我的意圖，內(nèi)心有些慶幸，卻又有些忐忑，低垂著腦袋絞著手指不知如何開口。

    待到南街里的人漸漸散去，周彥華催促了一聲：“去家里談。”

    他堅持讓我走前面，自己卻緊緊地跟在后邊，似乎是怕我逃掉一般。這種感覺十分奇怪，我想要當(dāng)面與他相認，可話到嘴邊又不如如何。

    不論如何，景兒這些日子在我面前談起他的那些話，仍舊讓我對他有了些許質(zhì)疑。

    心思雜亂無序間，我渾然沒注意已跨進了院門，這條路熟悉得令我?guī)缀醪挥弥軓┤A來提醒便進了門。

    手腕突然被身后的一股大力抓住，我腳下不穩(wěn)，身體跌倒在周彥華的懷里。他順勢抱著我將我按在身后的門板上，不由分說地吻了上來。

    我清楚記得如今的我便是上了年紀(jì)的婦人，周彥華此番舉動，簡直讓我大跌眼鏡。

    我被他這一通發(fā)泄似的親吻吻得天旋地轉(zhuǎn)，好容易得到一絲喘氣的機會，周彥華卻捧著我的臉，壓抑著嗓音，低聲問道：“還要裝作不認識我？”

    聞言，我失神片刻，訥訥地問：“什么……意思？”

    周彥華張嘴咬了咬我的嘴唇，帶著些許笑意：“還要裝？”

    此時，我才恍然明白，他早已認出了我。

    而我卻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