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一彎蜷在身前，整個人就蹲在了椅子上，沒骨頭似的團(tuán)成一團(tuán)，老太爺那廂瞅見，啪地一聲拍在桌面，眼看就要發(fā)火，老太太連忙沖燕四老爺使眼色：“好生坐著！大年下的，都好好兒的！”后面這話是說給老太爺聽的，生怕小兒子在丈夫手上受了委屈。

    燕四老爺只得重新把腿放下，端端正正地坐好，桌下卻架起了二郎腿，腳丫子直接擱在大腿上，坐他旁邊的燕三老爺吸了吸鼻子，瞎著個眼睛在桌面上掃：“今兒還有臭豆腐么？聞著味道不似尋常?！?/br>
    “哎三哥！早知你想吃臭豆腐我給你從臨城買回來??！”燕四老爺眉飛色舞起來，“臨城有家有名的臭豆腐，好家伙，做得那叫一個好吃！十里八街外都能聞見那臭味兒！那天讓我聞見了，排了一天的隊才買上，我一口氣吃了三十塊兒！忒他娘的好吃了！我就尋思著他這豆腐指定有什么獨家秘方，我那哥兒們說：‘屁！什么獨家秘方！這種小攤子上賣的東西都他娘的是坑人的！這臭豆腐臭吧？告訴你！全都是拿糞水泡過的！’我說拿糞水怎么泡??？他說啊，就是把那陳年老臭屎啊，先攪和……”

    “啪！”老太爺這一掌險沒把整張飯桌給震碎，抖著胡子指著他小兒子哆嗦。

    “你快住嘴吧！還讓不讓人吃飯了？！”老太太連忙打岔，拼命瞪她家小幺。

    燕四老爺悻悻地咽了口唾沫，一拍他三哥肩：“一會子我私下告訴你那作法?！?/br>
    “……”

    這廂總算消停了，燕府的年夜飯正式開始，老太爺做為名譽大家長先總結(jié)了一下過去的一年里家里的大事小情，展望了一下美好的未來，對兒孫們做了一番寄語，然后從他開始每位成員都說幾句吉祥話，最后真正的大家長燕子恪下令開飯，下人們這才開始魚貫地從伙房將菜流水似的擺上桌來。

    到了年底，也不必再裝模作樣地節(jié)儉，到了該好生享受的時候，這飯菜自是怎么豪華怎么上，鏤花繪果為茶，十錦火鍋供饌，鵝油方的湯點，豬rou饅頭、江米糕、黃黍饦堆成小山，另還有專用來下酒的腌雞臘rou、糟鶩風(fēng)魚、野雞爪、鹿兔脯、填鴨魚翅、鰉魚脆骨，清口的果品松榛蓮慶、桃杏瓜仁、栗棗枝圓、楂糕耿餅、青枝葡萄、白子崗榴、秋波梨、甜蘋果、獅柑鳳桔、橙片楊梅……

    一頓晚宴熱熱鬧鬧不緊不慢地從七點鐘的光景用到了九點多鐘，撤去殘席上來茶果，一家人圍著閑話消食，燕十少爺早坐不住了，又要拉著燕四少爺?shù)酵忸^放煙花，燕四少爺屠蘇酒喝多了，燕大太太便不許他去，怕看不準(zhǔn)炮捻兒再被炮炸著，燕十少爺不高興，轉(zhuǎn)頭去拉燕七，燕七就跟著出來，也不在四季居院子里，從角門出到院外，撿了塊空地，先點了幾個震天雷，接著又換著其他的炮挨個兒過癮，什么雙響子、寒月明、全家福、全家樂、鴛鴦戲水、二龍戲珠、勝利花、白雪紅梅、孫悟空大鬧天宮，正熱鬧著，見燕四老爺從院子里晃晃悠悠地走出來，嘴里還叼著根牙簽，站在旁邊圍觀了一會兒，上來教燕七和燕小十：“這么干放多沒意思，把炮拿來，我給你們放！”

    拿過一個二踢腳，找了一處積雪堆，把炮往里一插，用香點著，轉(zhuǎn)頭就跑，把燕七和燕十少爺丟在一邊，趕上這炮捻兒也短，著沒一下就炸了，登時雪片子四濺，兜頭罩腦地飛了端端正正站在那里的燕七和燕十少爺一臉一身。

    燕七燕十：“……”

    “哈哈哈哈哈！”他們的四叔指著他們無良大笑，“好不好玩兒？”

    ……好玩兒個姥爺……燕十少爺哭著跑回四季居去找他奶奶告狀，燕七低頭拂頭發(fā)上的雪，耳里聽見咔嗒咔嗒的木屐聲走到面前，她四叔蹲下身來仰臉看她，笑著問：“小七兒，箭神當(dāng)真是你師兄？”

    “曾經(jīng)是?！毖嗥咭矝]瞞著，畢竟她和涂彌的箭技套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是師出同門。

    “嘖嘖，我贏了！”燕四老爺高興。

    “你和人家拿這個當(dāng)賭注啦？”燕七問。

    “是?。《摄y到手！”

    “才二兩啊。”

    “賭資不重要，重要的是勝負(fù)！”燕四老爺伸出一根手指頭，“小七兒，來來，和四叔賭一把，你若贏了，壓歲錢我給你雙份兒，我若贏了，你幫我辦件事兒，怎么樣？”

    “什么事兒？”燕七問。

    “咳，幫我弄一張你大伯的名刺?！毖嗨睦蠣斶呎f邊覷眼兒瞅著燕七，有些做賊心虛。

    本朝官員的名刺上都是蓋著私人鈐印的，而鈐印這種比較重要的東西一般都是隨身攜帶，就是防著被人冒充身份。

    “要他名刺做啥？”燕七問。這位肯定不是要干什么正經(jīng)勾當(dāng)，否則就直接找燕子恪去要了。

    “去個地方?！毖嗨睦蠣斦谡谘谘诘氐?。

    “普濟(jì)庵？”燕七問。

    “——！”燕四老爺睜大眼睛看著他侄女，“我【嗶】！你怎么知道？！”

    “……”燕七也只是隨口一說，近日說到名刺的事好像只有普濟(jì)庵，沒想到還真是，這也挺出乎她的意料，“普濟(jì)庵只有女客才能進(jìn)去，四叔縱是有了名刺也進(jìn)不去啊?！?/br>
    “我可以扮成女人?。　毖嗨睦蠣斈蟪鰝€蘭花指比在腮邊，這位五官雖生的好，可哪部分也不像女人。

    “為啥要進(jìn)去呢？”燕七問。

    “嘿！那普濟(jì)庵也算是夠惡心人了！”燕四老爺站起身，跺跺腳，“我一好兄弟家里是開特色食肆的，招牌菜就是素齋，專給官家家里那些信佛茹素的老太太太太們做了送進(jìn)宅子里去，結(jié)果不知幾時冒出來一個普濟(jì)庵，他他娘的也做素齋，好些太太們吃了普濟(jì)庵的素齋以后都不愿再吃別家的了，把我那兄弟家的生意頂?shù)淖霾幌氯ィ∧阏f這事我能不幫忙嗎？我倒要看看那普濟(jì)庵的素齋究竟是什么做的！難不成還是龍肝鳳髓？！”

    “讓你那兄弟從他家里拿名刺不就行了？總比拿大伯的名刺更容易些吧?！毖嗥叩?。

    “我那兄弟家又不是做官的，”燕四老爺沖燕七擠擠眼，“他就是一普通百姓，有一次我去他家食肆吃飯，覺得味兒不錯，就跟他拜了把子?！?/br>
    “……四叔真是交游廣泛啊……”

    “怎么樣，小七兒？賭不賭？”

    “其實普濟(jì)庵的素齋我吃過，確實不錯，”燕七道，“口味雖淡，卻好像能把食物的香和味全部都發(fā)揮到極致，讓人吃過一回還想吃第二回 ，我想她們大概是在調(diào)料上有什么獨家秘方吧。”

    “我跟你說，我就是想知道這幫老尼姑的獨家秘方是什么，”燕四老爺左右看了一看，拉著燕七走到離下人們較遠(yuǎn)的地方，壓低聲音道，“我那兄弟可不是常人，他有個旁人比不過的本事——不論什么菜，只要給他一嘗，他就能說出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