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為了工作來找路貞的，怎么都沒想到是為了路渺渺。她雖然也覺得路貞這件事做得不太好, 但如果路貞真的會聽他的話，那就好了。

    想到男人離開時冷峻的面龐和堅定的話語, 宋姨遺憾地嘆了口氣。

    書房，路貞坐在桌子后面，看著面前那本藍封的小本子，一動不動。

    本子外面貼了各種各樣花里胡哨的圖案，充斥著那個年紀(jì)女孩的天真與不切實際。

    她只看一眼, 就淡淡地收回目光，繼續(xù)做事。

    過了一會，那個本子仍靜靜地躺在桌面，吸引她的注意。

    路貞放下合同書，思索片刻, 終于還是拿了過來。

    她并不是喜歡探究孩子私密的人，也不關(guān)注他們的內(nèi)心，否則也不會這么多年來從未考慮過路渺渺的感受。

    翻開第一頁，本子上寫著姓名與班級。

    路渺渺，

    初三（5）班。

    幾個漂亮的小字后面, 還有一段看似隨意，卻是寫給自己的語錄，路貞愣了一愣。

    “你們對我的百般注解和識讀，并不構(gòu)成萬分之一的我, 卻是一覽無遺的你們?！?/br>
    路貞看著那段話，停頓很久。

    她想起路渺渺初二那年，和同住在一個別墅區(qū)的男孩子關(guān)系好，兩人在同一所學(xué)校同一個年級，經(jīng)常一起上學(xué)放學(xué)，互相教對方作業(yè)。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在戀愛，包括老師也這么認(rèn)為。

    學(xué)校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老師一通電話打到她的辦公室。

    這兩人都是學(xué)校數(shù)一數(shù)二的尖子生，不能因為早戀影響了成績。

    路貞當(dāng)時沒有調(diào)查清楚，得知路渺渺成績退步，很快就利用關(guān)系將那個男孩父親的工作安排到海外。

    那名男孩也因此跟著父親遷移出國，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路渺渺內(nèi)斂，不再外露情緒。

    附近所有認(rèn)識的鄰居，說她毀了一個男孩的人生。

    如果不是她，那么聽話的男孩子怎么會和父母鬧翻，只為了留在國內(nèi)念書？

    當(dāng)然是不是也不重要了，她再也不會和人討論學(xué)習(xí)。

    每天上課，下課，對這些閑言碎語充耳不聞。

    路貞抽回思緒，往下翻了一頁。

    私立一種有規(guī)定，每周都要記一次周記。

    路渺渺第一周的內(nèi)容是：“老師換了座位，我坐在第一組靠窗的位置，旁邊是一個很文靜的女生，上課跟她說話她都從不理我。她大概以為我想阻礙她學(xué)習(xí)，唉，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我只是想借一支筆而已?！?/br>
    路貞不以為意地哂笑。

    第二周：“所有人都認(rèn)為我學(xué)習(xí)退步是‘談戀愛’的錯，可是沒有人知道我一周要上三個補習(xí)班，參加兩場比賽，晚上兩點以后才能睡覺。明天早上要測驗，而我還在背鋼琴的琴譜。我問外公為什么要這么拼命學(xué)習(xí)，外公說是為了以后能像現(xiàn)在生活得這樣好?？扇绻乙院蟮纳钸€像現(xiàn)在一樣糟糕，那也太慘了吧。”

    第三周，“沒去學(xué)校?！?/br>
    第四周，依舊沒去。

    ……

    路貞面色不改。

    她知道那陣子路渺渺很叛逆，整整一個月沒去學(xué)校。

    再加上她要參加中考，路貞氣憤，將她在房里關(guān)了幾天幾夜。

    第九周的時候，她終于又回到學(xué)校，周記本里卻出現(xiàn)這樣一句話——

    “現(xiàn)在所有的崗位都需要考試，為什么父母卻不需要？如果我的mama去參加考試，她一定考得非常糟糕?！?/br>
    每周的周記都會交上去由老師批閱，老師在下面用紅筆寫道：

    “但父母是最愛你的人?！?/br>
    路渺渺拿起筆，在紅字下補充：“她不愛我?！?/br>
    ——她不愛我，卻還是生下我。我知道只是為了和別人攀比，可是我獲得了一個又一個的獎項，卻從來沒有得到過一句獎勵。

    我希望在我飛得很高的時候，她能問我一句累不累。

    如果我從不優(yōu)秀，她是不是不會對我有那么多要求？

    然而老師沒有看到這段話，每個年級的學(xué)生有很多，她不可能每一個都關(guān)注。

    下一周，路渺渺自己又寫道：“算了，也沒什么?！?/br>
    她沒有父親，所以格外奢望來自家人的關(guān)懷。

    即使微弱，也拼命地想要抓住。

    路貞一頁一頁地翻過去，本子不厚，總共只有十幾頁。

    每一頁都是少女藏著的，從不告人的心事。

    翻到最后一頁，是路渺渺即將中考那一周。

    和以前一樣短的幾句話。

    “今天上課時老師講了一種永動機，在不需要外力的情況，僅僅依靠空氣中的熱量就能源源不斷地動下去。我想我也是一種永動機，甚至不需要吸收光和熱，只要給我一點微不足道的關(guān)懷，我就能不知疲憊地永遠運作?！?/br>
    “她不愛我，其實我也不愛她?！?/br>
    “我只是太希望她能疼疼我了?！?/br>
    ……

    微風(fēng)徐來，吹起桌面的紙。

    路貞坐在那里，許久許久沒有動。

    一本周記看了一整個下午，最后起身時，只覺得身體僵硬。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走下樓去倒水。

    櫥柜擺放著整齊的玻璃杯，柜子最里面，是兩個用陶藝制成的杯子。

    那是路渺渺六歲的時候參加學(xué)?；顒幼约河H手做的，形狀不太漂亮，杯耳捏得歪歪曲曲，卻充滿孩子的心意。

    她從學(xué)校回來，獻寶似的把兩個杯子舉到她面前，“mama，好看嗎？我剛才試了一下，可以喝水?！?/br>
    路貞甚至沒有看一眼，只問：“今天練琴了嗎？不要老玩這些沒用的東西，我一會檢查?！?/br>
    從那以后，這兩個杯子就被放在櫥柜里，再也沒有見過天日。

    現(xiàn)在想來，她大概只是想要一句表揚。

    路貞從廚房走出，站在吧臺，給梁崇州打了個電話。

    梁崇州接起，她說：“幫我訂一張機票。”

    “去哪里？”

    路貞略作停頓，還是說：“比利時?！?/br>
    *

    這邊，路渺渺已經(jīng)吃完何知禮做的晚飯。

    她大病初愈，加上一天一夜沒有吃飯，不用何知禮逼著，自己就解決一碗米飯和一碗排骨湯。

    何知禮看著她，捏捏她的耳珠，“小餓鬼?！?/br>
    路渺渺配合地他做了個鬼臉。

    吃完飯后，她去浴室洗澡。

    她今天發(fā)了燒，渾身黏膩膩地難受。

    只不過洗完澡后，要到樓下洗衣服。

    洗衣房在一樓，路渺渺拿上換洗的衣服下去，將衣服一股腦兒地倒入洗衣機，按開開關(guān)。

    正準(zhǔn)備離去，就看到Elouan也朝這邊走來。

    Elouan是這棟房子的主人，平時把空出來的房間租給學(xué)生住，收取租金。他年紀(jì)和路貞差不多，高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