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手在桌上輕叩幾下，便唱了起來。

    “東山頭升起紅云朵，紅彤彤照亮西山坡……”她刻意壓低了聲音，悠揚婉轉(zhuǎn)的調(diào)子，甜而舒緩。外面丫頭們也在偷偷吃酒，此時皆噤了聲，聽這平日里總是笑的甜兮兮的二少奶奶唱山歌，人甜歌更甜，她用曲折悠悅的調(diào)子，描繪著一個新奇歡快的世界。

    吆喝著羊群出了窩，羊兒奔跑著多快活。

    流水響過老樹柯，東風(fēng)吹拂綠草坡。

    羊群趕上綠草坡，一對對羊群像蓮朵。

    蓮朵開花白瓣瓣，山羊跳上青石巖。

    巖下的綿羊咩咩叫，牧羊的人兒哈哈笑……

    無關(guān)風(fēng)月無關(guān)情，對著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們，她唱的是首放羊娃的山歌。一曲唱罷，如玉不等她們鼓掌便虎了臉道：“這回你們是真的該走了，老三老四，快把幾個meimei送回去。”

    *

    這廂張君滿滿一腔的酸意出了秫香館，轉(zhuǎn)過巷子走到竹外軒門上，便見月光下老父親負著兩只手，正在張誠院門前徘徊著。他恰見張君走來，迎上來問道：“何時回來的？”

    張君道：“就此刻！”

    張登深嘆了口氣道：“囡囡有些不乖，我去瞧了一眼，出來想看看老三在否，誰知一院院的皆是燈黑影暗，想必他們是到老四院里去了?！?/br>
    張君才聽了一回人家?guī)讉€的吃酒歡歌，應(yīng)了一聲道：“父親，我該回去睡覺了?！?/br>
    張登默了片刻道：“只怕明日出征令就能下來。想當(dāng)年我統(tǒng)三邊兵馬的時候，沈歸不過一個火頭兵，如今我重披甲，卻得歸到他治下。

    你是年青人，眼光淺顯，以為自己只要能得圣心便可保無憂。為父卻不得不顧著這整個永國府的孩子們，皇上允我再度出征，顯然也是想要通過我來壓制趙蕩。太子樣樣都好，唯度信任南寧一府太過，將個太子妃尊的很高，你千不該萬不該……”

    張君一聽就知道他又要說姜璃珠，連應(yīng)都不肯應(yīng)付，推了竹外軒的門轉(zhuǎn)身便走。

    張登氣的吹胡子瞪眼偏又無可奈何，搖頭負手，燈黑黑影暗暗往他那冷窖冰窟似的慎德堂去了。

    *

    回房時如玉心情大好，秋迎與丫丫兩個偏還在攛掇：“少奶奶，你唱的山歌實在好聽，再唱一首給我們聽好不好？”

    關(guān)上院門便是自家地盤，如玉本就愛唱，在陳家村里族長鎮(zhèn)著虎歌娘壓著也壓不住她愛唱的嘴，此時對著兩個丫頭自然更要唱上兩句。

    “大河邊里一苗蔥，挖了苗兒斷了根，大河邊里一苗韭，月月來了月月割……”半勾兒彎月當(dāng)空照著，如玉也不進屋，索性在檐廊下唱了起來，忽而外面門叫人拍的山響，是安康的聲音，他連聲叫道：“嫂子！嫂子！”

    秋迎才開了門，安康便沖了進來，一身的熱汗騰騰：“嫂子，不好了！”

    如玉挪店鋪的事兒還瞞著丫丫與許媽幾個，一猜也知安康要說鋪子的事兒，連忙將他拉進臥室，點了燈問道：“怎么了？”

    安康道：“咱們西京那鋪子，是從余剝皮手里轉(zhuǎn)來的，誰知道府尹被誅了九族，連余剝皮一家都沒饒了，如今咱們那鋪子，也被官府當(dāng)成余剝皮的財產(chǎn)被官府給封了，這可如何是好？”

    仿如當(dāng)頭棒喝，如玉愣在妝臺前，半天都沒緩過氣兒來。

    安康見如玉當(dāng)即變了臉色，過來替她拍著背道：“我今兒到西京打聽，新任的府尹叫張永，曾在御前當(dāng)過翰林學(xué)士的，想必是個講道理的人。要不，你把那房契給我，我再跑趟西京，跟新任的府尹大人再交涉一回，看他能不能叫咱的鋪子重新開張？”

    如玉腿一軟坐到了妝凳上，一手攥了胸口道：“安康，那店面值五萬銀子，是我掏空了整個墨香齋才能置來的，你明兒務(wù)必再跑一趟，一定要把它給咱們交涉回來，否則，咱們既便離了這里也沒吃沒喝，在外過不下去的?！?/br>
    安康接過房契轉(zhuǎn)身要走，到了月門上又回頭，猶豫了片刻又道：“嫂子，那張永是翰林學(xué)士，你何不求求姐夫，叫他幫忙說一聲，鋪子也就回來了?！?/br>
    “不可！”如玉斷然打斷打斷了安康：“咱們往后要過清閑日子，不論是你姐夫還是這京里的任何人，都不能叫他們找到咱們。那鋪子既便要回來也開不得了，咱還得將它轉(zhuǎn)出去，再從別處買一間回來?！?/br>
    張君本在側(cè)室，聽完這句轉(zhuǎn)身便出了門。閉眼在側(cè)室外的瓦檐下站了許久，才算悟出墨香齋這件事前后的因果來。

    如玉早就動了要扔下他一走了之的念頭，在這幾個月中，她應(yīng)當(dāng)是逐漸變賣掉了墨香齋中原本趙蕩用來鎮(zhèn)店用的一些值錢物件兒，總共換得五萬兩銀子，之后便由安康出面，悄悄在西京置了一間同樣的文玩店。這也就是為何這個月突然就會有三千多兩銀子的凈入賬的原因。

    若不為西京府尹突然被趙蕩彈奏誅了九族，這事兒也許永遠不會露出來。因為墨香齋中都是趙蕩的人，所以這事兒她做的極隱秘，私以為自己并未驚動趙蕩，只待將墨香齋轉(zhuǎn)成個空殼，她與安康兩個背個小包袱一走了之。

    到那時，天下之大，她有一間店鋪藏身，營生，所謂夫妻，所謂永不相棄，全成了鬼話。她要丟下他跑了。

    張君如墜冰窟，委屈到幾欲要哭，本以為區(qū)氏死了府中清靜了，如玉總愿意守在此與自己好好過日子，誰知她非但沒有消了要走的心，反而幾乎做成了事兒，而她在做這些事兒的時候，絲毫的風(fēng)聲也未露出來過，秫香館那歡歡喜喜meimei們，誰知道那歡歡喜喜唱著曲兒的嫂子，早生了要撇下她們一走了之的心？

    站得許久，他還得假裝成個剛從外面回來，又出院子敲門，進屋，便見如玉心神不定的仍在妝臺前坐著。

    她身上本有股子桂香氣，此時還帶著些淡淡的米酒香，略帶微熏的臉兒粉膩膩的清透，見他兩只手捂了過來，恍然大悟般握過他的手道：“你何時回來的？端午朝里休假了？”

    張君點頭，又搖頭：“我抽空出來看你一眼?！?/br>
    如玉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聽著隔壁秋迎與丫丫兩個抬了水進來，解了外衫，轉(zhuǎn)身進側(cè)室洗澡去了。

    張君聽著她下鞘的聲音，未幾隔壁水聲撩撥，他心頭那滿滿的酸楚，及待聽到水聲，便又變成了邪火，明知她是關(guān)著門的，忍不住伸手要去敲，便聽她聲音壓的極低：“秋迎，你收拾收拾，咱們這兩天只怕得去趟西京?！?/br>
    若說只她一個人，他厚著臉皮敲敲門，她總會開的。她顯然也是怕他敲門，所以洗澡的時候還放個秋迎在里頭伺候。

    張君出門在后罩房沖了個涼，進來便見如玉趟在床上仰望著床頂?shù)哪炯y發(fā)呆。她早就備好兩床被子，自己蓋著一床，于外側(cè)開鋪開著一床，顯然是不肯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