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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初一扶著床沿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如玉在窗邊描了幾筆工筆,心不在焉又回來替初一衲了會兒鞋子,直挨到張君晚上退朝回來,仍還悶悶不樂。 三國聯(lián)兵與新朝的戰(zhàn)爭,距此幾千里路程,張君與張震之間的聯(lián)絡(luò),一直都是快馬傳信。今夜來使格外的多,幾個翰林學(xué)士也未走,因?yàn)閺埦虉?zhí)不肯留朝,俱在慎德堂待命。 如玉看過幾頁邊關(guān)來信,也知戰(zhàn)事膠著,看著窗外洋洋灑灑的雪,也是焦心無比。 夜里她輾轉(zhuǎn)良久才能入睡?;谢秀便睆埦妥谏磉?,或提筆而寫,或無聲的磨墨,她于夢中能感覺到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 雪落在瓦檐上,青松上,檐廊下的朱欄上。趙鈺的哭聲又起,于萬般俱籟的雪夜,哀怨凄涼,如玉再忍不住,橫著一顆心起床,連棉衣也未披著,從還在洋洋灑灑的張君身邊走過,到院子里,雪覆蓋了整座院子。 她踏雪無影,出了竹外軒,循著趙鈺的哭聲而去,穿過那從葉枯桿挺的竹林,沿冰封了水的塘面而上,再走幾步,青松株株蓋著白雪,一個柱劍,鐵衣生滿繡蝕的男子跪于雪中,長劍抵著額頭,正在竭力哭嚎。 他不必抬頭,如玉也知他就是趙鈺。她一遍遍的說服著自己,那不過是個不會表達(dá)愛意的,被慣壞了的少年啊。她放著膽子叫道:“王爺!” 趙鈺慢慢抬起頭來,脖子上一圈血痕,匯成溪流往下落著,染紅了他的盔甲,腐銹了他的長劍。他道:“趙如玉,你個小騙子,本王還從未向任何人說過對不起……” 如玉道:“對不起!” 不知何時趙鈺攥上了她的裙角,他輕輕的拉著她的裙角,將她拉到自己身邊,身高的差異叫她只能看到他脖子上不停涌落的黑血。他忽而面目猙獰,咬牙切齒說道:“我死不足惜,可惜了那五百將士人人皆有親人,人人皆有眷侶,他們的親人日夜哭嚎,盼兒歸來,那冤魂戀著在人世的親人,不肯入六道。這筆血債,我誓必要討……” 天地忽而變色,狂風(fēng)刮著雪沫,如玉叫趙鈺勒緊著脖子,幾乎喘不過氣來。仰頭便見常常盤踞于她床頭的那條青龍裹風(fēng)攜沙而來,它體態(tài)矯健,龍爪雄勁,隱于沙濤霧海之中,忽而騰霧而出,怒目圓睜,一只尖爪揮過來重重?fù)粼谮w鈺頭上,頓時,趙鈺掐著她脖子的手一點(diǎn)點(diǎn)化成碎片,向四周飄散,再接著他整個人也裂為碎片,融入紛紛大雪之中。 一間間普通的院落,歡笑的孩童,cao持勞務(wù)的婦人,坐在檐廊下繡花的老婦人,從如玉眼前掠過。那是死在一線天那五百將士的家人,在癡癡等著父親歸來的孩子,盼望丈夫歸來的婦人,以及期盼著兒子的母親。 再一眼閃過,茫茫大雪之中的一線天,那手舉刀落的人回過頭來。如玉從夢中驚醒,大聲叫道:“沈大哥!” 張君也打了個盹兒,轉(zhuǎn)身去摸瓦锏,揀起來卻發(fā)現(xiàn)一幅瓦锏碎成了粉瀣,他也是失聲而叫:“沈歸只怕不好!” 倆人幾乎是齊齊脫口而出:“你夢見什么啦?” 張君先道:“我夢見自己持锏打了趙鈺,將他打成了粉瀣。” 如玉擦了把額頭的汗,才要穿衣,便聽院門外一陣疾敲之聲。張君出去片刻的功夫,又跑了進(jìn)來:“沈歸他要見你!” 如玉一聽這話,便知沈歸不好了。匆匆趕往前殿的途中,陪伴沈歸從夏州歸來的武官一路不停的講:“沈統(tǒng)兵與完顏冠云在朔方交戰(zhàn),仗打了半個月,沈統(tǒng)兵親手砍了完顏冠云的腦袋,自己卻也深受重傷,他回京之前不肯叫屬下們統(tǒng)報消息,此時正在自己府第之中,等如玉公主前去見他?!?/br> 新朝賜給沈歸這名一直守在邊關(guān)的老功臣的府第,離永王府并不遠(yuǎn)。出永王府,過隔壁張享府,再往前走三里路程便是。這座府第原來屬于前朝宰相姜順,是他京城府第中的一座,張君在給新朝功臣們賜府時,考慮到此處離永王府距離較近,遂將它指給了沈歸。 雖歸屬人是沈歸,但沈歸今日才是頭一夜踏足。 他一生起起落落,大路睡過,柴堆睡過,金雕玉綴的龍榻也曾躺過。馬尿喝過,濁水飲過,瓊漿玉液釀成的甘露,也曾當(dāng)作水而漫天灑過。無家,無業(yè),無根,一身傷痕,叫一眾武官搖晃著,送到了當(dāng)年宰相姜順住過的那間屋子里。 他在心里算著自己的年歲,逢九而坎,發(fā)現(xiàn)自己今年恰逢四九之?dāng)?shù),整整三十六歲。四年前所造下那惡業(yè)的時候,就該想到總有還的一天,所以他無比平和,生于無名之處,死于無名之地,唯一一點(diǎn)盼頭和念想,便是要等待那個在他的注視下長成少女,替他發(fā)葬了亡母的姑娘,他的小姑娘,等她來看他,并送他一程。 在垂死的迷茫之中,在混亂嘈雜的腳步聲中,她還在很遠(yuǎn)的地方,一步步向他趕來。沈歸問身邊那武官:“可曾替我梳洗?理衣?” 這武官望著面容憔悴,瘦成一把骨頭的統(tǒng)兵,忍著哽咽道:“替您梳洗過,如今您穿的,是一等武官驃騎大將軍的武官常服,最是英武霸氣。” 他眼看臨終,武官們替他早在路上就換好了葬衣。深褐色的圓領(lǐng)窄袖長袍,胸前繡七彩盤蟒,腰扣白玉九環(huán),足上烏皮靴,露在外的闊腿長腿上,膝上亦繡著五彩盤蟒。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從軍整整二十二年,他將死在驃騎大將軍兼金吾衛(wèi)大將軍的職位上。 如玉進(jìn)來了,她撲到他的床前,別過臉抹了兩把淚,輕聲叫道:“沈大哥!” 頭一回如此認(rèn)真的梳洗,還是他終于下定決心要娶她,并肩負(fù)起她下半生的那個晚上。沈歸費(fèi)了許多精力才能掙開眼睛,他道:“我殺了完顏冠云!他不該劫你的?!?/br> 如玉握過他的手,糙糙一層厚繭,仍還溫?zé)帷K溃骸昂?,謝謝你!” 她想檢視他的傷口,看腰部鼓鼓囊囊顯然是纏了布的,便欲要去解腰帶。沈歸反手握過如玉的手道:“陪我坐會兒就好!” 那武官悄悄退出門,掩上房門,跪倒在張君面前。張君親自扶他起身,穿游廊一下走到院門上,輕聲細(xì)語,問些前線軍情,聽到沈歸殺了完顏冠云時,卻是輕輕搖頭。 沈歸若不是執(zhí)意要?dú)⑼觐伖谠疲鋵?shí)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仿佛仍在陳家村,他自外歸來,最先總是找到她,問些離去后老母的病情,問些莊稼收成,有的沒的閑聊幾句。她會問:“你渴不渴,餓不餓,要不要我替你燒碗湯來喝?” 有那么好幾年,他每每回家,都在吃她做的飯。沈歸輕喘著,轉(zhuǎn)身望著如玉,說道:“我死之后,不入皇家陵墓,不替張震做衛(wèi)戌之臣,你要把我葬到朔方去,朔方縣北七十里有坐契吳山,你母親的墓就在那里,將我葬到她那黃土墓北邊約有三里遠(yuǎn)的另一座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