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母子，一年不見，定是親熱無比的。這般疏離，莫非是因她這個外人在，不方便說話？

    花廳里還有一位年紀(jì)二十多歲的婦人，秀氣溫婉，也不愛說話。蘇懿介紹說這是他的大嫂，兩人見禮畢，坐下來聊天。大嫂問她家鄉(xiāng)何處，芳齡幾許，父母兄弟現(xiàn)狀。她老老實實答了，眾人一時無話，廳里氣氛變得沉悶壓抑。

    幸好不一會丫鬟領(lǐng)著位十三四歲的俏麗姑娘進了花廳。那姑娘性子倒活潑得很，進了門直喚“二哥”，拉著蘇懿的手問長問短。蘇懿便將路上遇著的事大略說了一遍，小姑娘聽了驚奇不已，拍著手連呼好玩。

    蘇夫人在上座聽了，涼涼地說了句：“你倒是命大?！泵嫔弦唤z關(guān)切之情都沒有。

    小姑娘轉(zhuǎn)頭瞧見了封凌，連忙笑著過來與她行禮道：“這位jiejie就是二哥說的同窗罷。生得這樣美貌，怪不得二哥總不肯離開書院，原是有個天仙般的人留住了他的心?！?/br>
    這回蘇夫人只從鼻孔里哼了一聲，連一個字也懶得說了。蘇懿見此情形，怕封凌尷尬，岔開話說：“這是我小妹蘇穎，一貫大大咧咧，你別往心里去?！?/br>
    封凌低頭含笑道：“哪里，小妹如此直爽可愛，我喜歡得很，怎會見怪？”

    蘇夫人慢悠悠地端起茶品了一口，不耐煩地對蘇穎說：“行了，你趕緊回去叫丫鬟們在你院子里收拾間屋子出來，安排這位封凌姑娘先休息一下吧?！?/br>
    蘇穎伶俐地應(yīng)了，拉著封凌的手便一同告辭離開。封凌在花廳里大氣不敢出，唯恐說錯了話，惹得蘇夫人更不快。剛一離了這里，頓時覺得渾身輕松。兩個小姑娘一見如故，有說有笑地回了房。

    蘇穎見她們都走了，便打算告退回自己房間。蘇夫人讓大嫂先下去，卻留住他說有要事相談。

    大嫂走后，蘇懿耐下心來等著她開口。蘇夫人雖頂著他母親的名頭，從小到大，從未正眼瞧過他，更別說這般單獨相處了。兩人面上都帶著尷尬，倒是蘇夫人率先打破了沉默，冷著臉開口道：“你領(lǐng)著這位封凌姑娘回來，只怕不只是同窗那么簡單吧？”蘇懿毫不避諱地點點頭，直視著她說：“母親說得沒錯，我與封凌姑娘情投意合，早已商議定，等她年滿十八便成親?！?/br>
    “那姚璧呢？她可是鐘意你很久了，她父親也和你父親提過多次，有意與我們結(jié)親?！?/br>
    “我對姚璧并無男女之情，有勞母親代為回絕?！碧K懿始終彬彬有禮，口氣卻強硬。蘇夫人不輕言放棄，繼續(xù)勸說：“這封凌姑娘自幼父母雙亡，可見是個福薄命乖的。怎及得上姚璧，父親是一國首輔，金枝玉葉。你若娶了她，日后前程無量，不比現(xiàn)在做個教書先生強？”

    “母親的好意，孩兒心領(lǐng)了?？上倚?zé)o大志，不求富貴顯達，但求與心愛之人相守一生。母親若無別事，孩兒便先告退了?！碧K懿說完，也不等她吩咐，彎腰一鞠，起身揚長而去。

    蘇夫人望著他瀟灑的背影，恨不能將手中的杯盞砸過去，想想這東西價值不菲，為他摔了不值當(dāng)，只得重重地放在桌上。打從丈夫?qū)⑦@孩子領(lǐng)回家那天起，她就沒過過舒心日子。當(dāng)年蘇大人還是個趕考的窮書生，相貌英俊，雖衣裳簡樸，卻舉止得當(dāng)，言辭得體。她在父親辦的宴席上一眼相中了他，兩人成親后，靠著岳父的關(guān)系，蘇大人一路高升，飛黃騰達，再不似從前那窮酸模樣。原以為他會懂得知恩圖報，與她舉案齊眉，琴瑟和諧。誰知他竟在外面養(yǎng)了一房妾室，那女人死后，還把孩子弄到家里來。這對一向驕傲的蘇夫人來說，實是莫大的打擊。

    她不想看見蘇懿，因為他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她，丈夫的背叛，自己的失寵。這份恥辱，終身難忘。可姚璧那姑娘偏偏看上了他，她家是棵大樹，為丈夫和自己親生兒子的前途著想，也不能得罪姚家。于是她放下尊嚴(yán)，低聲下氣地去和這私生子商量，誰知他如此好歹不分，還敢給她臉色看！這口氣如何咽得下，不行，回頭還是找他親爹去說說。

    蘇懿回來之后，天天有應(yīng)酬。封凌路上累著了，待在蘇穎院里休養(yǎng)身體，兩日未見他身影。這天下午，丫鬟們來報，說是姑母和姑父來訪，蘇夫人命小姐和封凌姑娘出去見客。兩人仔細打扮了一番，便雙雙去了前廳。

    前廳里笑語喧嘩，一對中年夫婦坐在客位上，與上首的蘇老爺和夫人正在熱聊。封凌心猜，想必這就是蘇懿的姑父和姑母了。那姑母年紀(jì)雖不小了，長得依然美貌，穿金戴銀，行動間環(huán)佩叮咚。愛說愛笑，極是活躍，原來蘇穎的性子便是隨了她。一旁的姑父，面白須短，沉默寡言，精神萎靡，似是身體不大好的樣子。

    兩人對面，坐著蘇懿和一位十七八的少年，少年與姑父容顏相仿，不過更清秀儒雅，看上去略顯文弱。經(jīng)介紹，封凌得知這是蘇懿姑母的兒子，名喚杜珩。

    封凌被引見給眾人，蘇老爺大約已從夫人那聽說了她，“唔”了一聲就端著個臉不再說話。姑母倒是熱情有加，拉過她來瞧了又瞧，直夸小姑娘模樣生得好。又仔細打聽她姓名年紀(jì)籍貫，封凌都細說了一遍。

    那本無精打采的姑父，不知為何專注起來。聽得封凌說她父母早亡，她隨母改姓封，突然晃了神，眼里閃過一絲痛楚。封凌并沒注意他，說完便退至下首與蘇穎一同坐了。

    氣氛依舊融洽，蘇穎說起她新近才請的老師，給了她份琴譜，囑她認(rèn)真練習(xí)，明日就要檢查功課。她有幾處彈得不好，還請表兄指教。杜珩便叫她取了琴來，兩人去旁邊書桌上拿著琴譜邊彈邊探討。音聲清越流暢，杜珩的琴藝很不錯，就只一些轉(zhuǎn)折處略顯澀滯。封凌聽得技癢，也走過去湊熱鬧。

    那兩人看她過來，都起身謙讓。她猶豫了一下，想著該在蘇懿父母面前證明自己并非一無是處，便不客氣地坐下。纖手輕拂，曲調(diào)不凡，吸引得聊天的幾人都住了嘴，側(cè)耳傾聽起來。尾音方落，姑母第一個拍手叫好，直說小姑娘年紀(jì)輕輕，不想如此才貌雙絕。姑父的情緒有些激動，突然問了句：“你可會跳？”

    封凌一愣，隨后點頭稱會。姑父又道：“能否現(xiàn)場來上一支？”蘇懿心想這病怏怏的姑父今日是怎么了，竟連禮數(shù)都不顧了，哪有追著人獻舞的道理？她是我家的客人，不是樂坊里的歌舞伎！

    他這里面色不善，封凌怯怯地瞟了一眼便想推辭了：“師兄一向不喜我跳舞，還請姑父多包涵?！?/br>
    姑父尚未開口，姑母以帕掩口先笑了：“我這侄兒，可真是小心眼兒。還沒過門呢，管的這般嚴(yán)。”被她這么一說，蘇懿再厚的臉皮也有些掛不住，心道，封凌這丫頭，真是直腸子，什么都敢往外說。不跳，可以另找個借口啊，比如腳痛什么的。

    上首的蘇老爺清咳了一聲：“咳，封凌姑娘，既是姑父想看，我家懿兒哪有不允之理？你速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