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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現(xiàn)在的家。 四十多年的老小區(qū),仿佛下水道里沉下的渣,什么都有,什么都發(fā)出一股陳腐的氣味。許艾拖著箱子一路朝前走,這里她非常熟悉——熟悉,并不覺得親切。 一看到這些老房子,她就想到過去的日子,怎么能親切得起來? 許艾走到自家的小樓前,發(fā)現(xiàn)一樓小賣部關門了。她想起剛搬來的時候,小賣部的阿姨朝她招招手,她就去買了幾包小零食,然而帶回家就被爸爸罵了一頓,說她吃垃圾。 家里住在頂樓5樓,許艾一層一層走上樓去;旁邊墻壁上還留著她小時候用鑰匙劃的小人兒。 ——家里的大門關著。 許艾推了推,推不動。她沒敲門,先把耳朵貼到門板上,仔細地聽里面的動靜——什么也沒聽見。 她看了看時間,中午12點過半,樓梯窗戶外已經(jīng)飄來飯菜香了。 來得不巧……許艾想。也許她應該買下午的車票。 她不抱希望地敲了敲門,當然沒人應聲,也沒人開門。許艾嘆了口氣,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決定先下樓。 箱子的滾輪“咔噠咔噠”地在樓道里響起。 許艾看到有個男人朝樓上走來。他逆著光,她一時看不清他的臉。 但對方卻先停下了。 “你回來干嘛?”那中年男人說。 許艾一愣。 “葉負雪不要你了?”第二句話。 來人穿了一件鼓鼓囊囊的深色羽絨服,袖口和領子上泛著一片臟兮兮的油光,下巴上的胡渣像剛經(jīng)歷了一場龍卷風的麥地。他一手提著瓶啤酒,一手提著一個小袋子,袋子里冒出一股熟食店里便宜烤鴨的香氣。 “是你不要我了,”許艾說,“所以我偏要回來。” 爸爸沒說話,朝前一步繞過她,要繼續(xù)走上樓去。 許艾趕緊跟上,在他身后接連開口:“你為什么不要我們了?你是不是故意在趕我們走?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說?”她講得很大聲,故意的;每句話都在潮濕陳舊的樓道擲出回響,從5樓傳到1樓。 果然,爸爸停下腳步,剛要轉過身來說什么,5樓對面的門開了,一個老頭提著垃圾袋走出門來。他抬手把垃圾往轉角一丟,借故朝許艾看去幾眼——八卦的眼神。 爸爸立刻閉嘴,瞪了她一眼,小聲開口:“你先進屋來……大吵大鬧的,讓人看見了像什么樣子?!?/br> 事到如今,許艾十分清楚爸爸有多在意旁人的眼光。 他評判對錯的標準就是“別人”:沒有第二個人做同樣的事,那么這件事就是錯的;沒有第二個人有同樣的想法,那么這個想法就不該有。 許艾小時候,爸爸成天掛在嘴邊的是“別人有的我們也要有”,“你看看人家的孩子,誰像你”。 明明當初和mama結婚的時候,他還那么勇敢,說走就走,現(xiàn)在怎么反而開始畏懼旁人的眼光了……許艾以前這么質(zhì)疑過。 如今再想想,也許是當初給他勇氣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他也從年輕時那個英俊倜儻,敢作敢為的許家少爺,變成了一個不修邊幅,隨波逐流的怪老頭。 怪老頭把家門打開了。 許艾拖著行李走進家里,這是她快有一年沒回來的家——但并不怎么懷念。 她垂眼看了看面前十來個平方的小客廳。 快遞盒子、快餐盒子在玄關堆成一堆;換下的衣服褲子臭襪子全團在一起,從電視機上攤到椅子上,從椅子上攤到地上;飯桌上放著幾個碗盤,不知道是多久前用過的,里面的醬汁都干了,結了一層油膩膩的灰……屋子里彌漫著一股醬油和米飯的餿味,沒有半點要過年的意思。 ……也好,許艾想。 至少說明……爸爸沒給他們找后媽。 “所以你是不想讓我們看到,你在家里活成了一頭豬,才把我們趕走的?”許艾問。 爸爸剛要開口,她又搶白道:“——‘哪有這么跟大人說話的,你看看左鄰右舍的孩子,誰像你!’” 爸爸又瞪了她一眼,然后把餐桌椅子上的衣服一推,一屁股坐下,在那堆陳年碗盤前吃起了烤鴨。 許艾也不理他,直接走到自己房間門口,推門朝里面一看——桌椅床鋪整整齊齊,床上還放著一只玩具熊,是她小時候喜歡的。 書桌理得很干凈,她的東西一動沒動,只是桌面上積了一層灰,應該很久沒有人進來過。 也許從去年過完年,她離家上學之后,這個房間就被爸爸關了起來。 (他甚至還在她床上放了只熊……?) 許艾把行李箱靠墻放好,在房間里站了一會兒,聽到客廳里傳來啤酒開瓶的聲音。 大中午的就喝上酒了——他下午難道沒有工作了? 許艾走出房間,又把門原樣關好,然后“稀里嘩啦”地收走爸爸面前那堆油膩膩的碗盤,端進廚房里,放水刷碗。 她做這些事的時候,爸爸沒開口和她說一個字,也沒看她一眼,仿佛他的嘴就是用來啃鴨rou,喝啤酒的。 那堆碗刷了許艾將近一個小時,有幾個盤子的油膩實在太厚,刷不動刮不起,她索性就給扔進垃圾袋了。刷完之后,她又把廚房收拾了一下——廚房倒是干凈得很,一點油煙都沒有;去年過年的時候,哥哥做菜剩下的半瓶料酒,還原封不動地放在柜子里。 許艾還在廚房里收拾的時候,外面?zhèn)鱽怼班弁ā币宦?。她出去一看,爸爸關上門上班去了;桌上吃剩的垃圾,和門口堆著的垃圾也被他一起帶走了。 家門緊緊地關著,新?lián)Q的鎖,許艾沒有鑰匙——這一次出門之后,她估計就進不來了。 許艾想了想,摸出火車上小姑娘給她的那塊泡泡糖。 小區(qū)門口就有個鑰匙攤,攤頭老爺爺一看見那塊泡泡糖,就懷疑地抬頭看了看許艾;許艾說是我,老許家女兒,這是我家里鑰匙;老爺爺想了一會兒,然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你回家過年來了啊,”老爺爺說,“你可好好陪陪你爸吧,年初那會兒,你們兄妹倆走了之后,他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干嘛,沒精打采魂不守舍,人也邋里邋遢的……” 許艾想起自己高中的時候,爸爸的小公司開業(yè)了。雖然才兩間辦公室,三個員工,但他每天上班都會穿上西裝,梳好發(fā)型,擦亮皮鞋,就像以前的“許總”一樣。 天氣再冷,他也不會穿著油膩膩的羽絨服,蓬頭垢面地出門。 ……也許爸爸的煩心事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多,許艾想。 也許他不是成了個怪老頭,他只是心情不好。 “前個月倒是有個朋友來看他,他還高高興興地拉著人出門吃飯去……可惜朋友走了,又是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了?!崩蠣敔斦f。 許艾“嗯”了一聲,不知道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