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素點點頭，目送著他進了殿去。

    皇帝近來其實常去坤寧殿，進膳也好，留宿也好，總之是常去的。

    坤寧殿本來就是給皇后住的，氣派敞亮自然是不必說的。

    他邁著步子進了明仁殿，四下所見皆不及坤寧殿十分之一，不由的蹙了眉。

    殿內(nèi)人突然見了他，似乎也有些驚。

    皇帝一擺手，止住了她們要請安的動作，而后擺了擺手，于是一屋子的殿內(nèi)人便懂事的退了出去。

    四下打量，并未見到那一抹纖弱身影。

    不多時有一道輕柔的聲音從西次間那里傳來：“瑤鶴，倒杯水給我?！?/br>
    皇帝聽見這聲音，幾不可見的笑了笑，而后又收斂起來。

    他倒也不覺有什么不妥，徑直去倒了杯水，捏著小杯進了西次間去。

    一只大手握著茶杯遞到面前來，甄氏立時就愣住了。

    這只手，從前是握著她的手的，她認得出來。

    一扭頭抬頭看過去，果然見是今上站在旁邊。

    甄氏眼底有情緒流轉(zhuǎn)，可是面上仍舊一派的平靜：“陛下想是走錯地方了。”

    皇帝的手微微一頓：“不是要水嗎？”

    甄氏沒有動手去接，只是稍稍咬重了話音：“陛下走錯地方了。”

    “我沒走錯?！被实垡膊桓隣?，把小杯往她身邊兒的矮腳小幾上放下去，自己走了兩步，在他對面坐下去，“我只是想來看看你。聽底下人回話說，你近來也不愛出來，整天悶在屋子里做針線，或是看看書?！痹挼酱颂帲夹奈Ⅴ?，“不怕身子吃不消嗎？”

    甄氏揚了唇角：“這又是何苦呢？挪宮的那日，不是已經(jīng)談過了嗎？我給談氏挪地方，將來陛下留我父親一條命。我身在內(nèi)宮之中，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會做?！?/br>
    她揚了揚頭，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氣：“陛下的棋局，何時收官。”

    皇帝讓她倒噎了一回：“你一直說不怪我，其實心底里，怎么會不怨呢？”

    “但是我知道，怨怪沒有用?！闭缡献旖墙K究是流露出了一抹苦笑，“從我不能住坤寧殿時起，我就料到，你我夫妻二人，終將有這樣的一天?！?/br>
    她素手微抬，向著皇帝的方向伸過去，然后握了握拳，又松開：“在隋王府的時候，我能握的住你。你謀劃太子之位的一路上，我不干涉你的雄心壯志，一樣也能握的住你。后來你御極，再一直到爾極降生后就被太后抱走，我就知道，我再也不可能握的住你了。”（。)

    278：唯有死別（第三更）

    皇帝的呼吸滯了滯：“其實我想過的，事情了結(jié)之后，談氏終歸是要挪……”

    “可是跟我沒什么關(guān)系了。”

    他話沒說完，甄氏已然開口打斷，然后收回了手，又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失笑道：“戕害太后的這條罪名，你選擇了扣在我身上，就算壓了下去，我的一生，也就此葬送了?！?/br>
    說完了，她又抬頭定定然看皇帝：“你還沒告訴我，這場棋局，何時收官。”

    皇帝見她這樣，什么話都再說不出口了。

    她和談氏一樣，聰明、知分寸、懂進退。

    而她和談氏又不一樣。

    談氏終究還是想保談家的，不然也不可能和宮外聯(lián)系不斷，還要他出手來料理。

    她入宮十幾年，卻從不曾和云南背地里往來，到了這樣的時候，他要舍棄她，犧牲她，來完成自己的大業(yè)，她也欣然接受了。

    皇帝覺得心口疼得厲害：“就快了?！?/br>
    “那答應(yīng)過我的，都還作數(shù)嗎？”

    “我從來不騙你?！?/br>
    甄氏忽而笑的慘淡：“也是。要我抗下這條大罪時，你都不曾騙過我。”

    說完了，笑意又有些發(fā)冷：“生做公侯女，嫁與帝王家。以往這世間不知有多少人羨慕我的出身和命途，可事實上，我的夫君，卻是只要江山的?！?/br>
    皇帝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靜默了許久，才開了口：“阿羨，其實這樣，也能過一輩子了?！?/br>
    甄氏的笑一瞬間僵住了。

    她覺得有一股寒意自心底而起，冷徹心扉，霎時間凍的她手足無措。

    她下意識的抱緊了自己的雙臂。

    皇帝看在眼里，眉頭鎖的更緊：“很冷嗎？”

    說著就想去叫人一樣。

    甄氏卻打斷了他：“不，是心冷。”

    丟出這樣一句話來，她抬頭看他：“你的心，大到能容天下，自然也能容下一個我。你從前有諸多柔情都只付與我一人，談氏這些年來雖說能與我分庭抗禮，可我卻從不覺得不甘，因為我的夫君，只是我一個人的?！?/br>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也有些紅：“現(xiàn)如今我由妻為妾，你卻跑來跟我說，這樣也能過一輩子？將來呢？這局棋結(jié)束之后呢？你是要立趙夫人做皇后，還是要在新貴世族中另擇妙齡女，做你的新皇后？然后我守著一個貞妃的名頭，終生圈禁在明仁殿中，等你什么時候閑下來了，就過來坐坐。”

    皇帝原有一腔柔情，此時卻被她一席話，打的七零八落。

    甄氏見他許久不語，無奈的搖了搖頭：“我的歸宿，不該是這樣的。就如同談氏一樣，將來事情塵埃落定，她也該只有死路一條?！?/br>
    她的眼底，明亮了許多，就如同初見時候一樣。

    那是新婚之夜，他挑開她頭頂?shù)募t帕，一低頭，看見的先是一雙黑到發(fā)亮，又閃爍著光彩的眼眸。

    皇帝一楞，旋即有些發(fā)怒：“你不要胡說八道?！?/br>
    殊不知這樣的情形，在甄氏看來，卻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

    她嘆了口氣：“你已經(jīng)狠心做了這么多，到了這個時候，再想回頭，不是就太不值得了嗎？”

    說完后，她嗓音柔了柔：“大郎，我和談氏不一樣。出嫁從夫，你才是我的天。甄氏一族這二十年來的所作所為，我心里明鏡似的，你要如何發(fā)落，我全都不會怪你?？墒俏业母赣H，生我養(yǎng)我，就算他有再多的錯，我希望你永遠記住你答應(yīng)過我的。我的一生清名，和一條性命，換我父親后半生無虞，總該夠了?！?/br>
    “我不會讓你死的?！被实垡е?，有些憤憤然。

    甄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