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笑容都如此清淺，就像微風吹過湖面，只掀起薄薄的一層漣漪，稍縱即逝。

    看著薛蘅匆匆出殿，吩咐內(nèi)侍們?nèi)眵梓腠俸统置魃?，薛忱忽地眼窩一熱。他將輪椅推到西面的窗下，望向淡青色的天空，發(fā)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娘，您在天之靈，一定要護佑三妹?！?/br>
    楓泉谷的溫泉旁，白霧蒸蔚，熱氣騰騰，藥香馥郁。

    看著兒子不用人攙扶，在溫泉旁慢慢地走著，德郡王悲喜交集，老淚縱橫。

    世子越走越快，他緊咬著下唇，不停地走著，似乎要用這還有點虛弱的步伐，趕走數(shù)年來纏綿病榻的辛酸與痛楚。

    最后，他一下跪倒在溫泉邊，掩面而泣。

    德郡王仰頭深吸一口氣，走到薛蘅與薛忱面前，長身一揖。

    薛蘅與薛忱急忙側(cè)身避禮，連聲道：“郡王，不敢當！不敢當！”

    “本王真是不知如何感謝二位薛先生?！钡驴ね踹煅势?，才能將話續(xù)下去，“陛下還在宮中翹首等著好消息。薛先生，咱們進宮吧?！?/br>
    快出楓泉館，德郡王忽想起坊間愈演愈烈的傳言，不由停住腳步，轉(zhuǎn)頭看了一下薛蘅，目光復雜。

    薛蘅略感不安，輕聲道：“郡王有話請說?！?/br>
    德郡王看了她片刻，最終只輕嘆一聲，道：“薛閣主，你對展兒的再造之恩，本王不會忘記的?！?/br>
    宣徽殿中，景安帝摒退了一切侍從。德郡王與薛蘅并肩進來，他霍然起身，緊張地問道：“怎么樣？”

    “恭喜陛下！”

    聽到德郡王吐出的這四個字，景安帝呆了片刻，雙腿一軟，坐回紫檀木龍椅中，喃喃道：“天佑大殷！天佑秦氏??！”

    他再低頭，這才發(fā)現(xiàn)薛蘅跪在御案前，忙連聲道：“薛先生快快請起！”

    薛蘅叩首道：“陛下，丹藥雖煉制成功，從此病患無憂，但臣還有一言?！?/br>
    “薛先生請說?！?/br>
    “陛下，臣翻閱皇室醫(yī)案，找出了這種病的成因。”

    “哦？是何成因？”景安帝與德郡王同時傾了身子，專注地望著薛蘅。

    “敢問陛下，皇三子恪王十二歲離世，是否也是因為此?。俊?/br>
    景安帝面色白了白，好半天才嘆道：“是??！肅兒早夭，皇后也悲傷過度，離朕而去，將朕一個人丟在這世間……”，他眸中涌上無盡的追思與沉痛。

    薛蘅與德郡王自然知道他口中的“皇后”，并非現(xiàn)在嘉儀宮的那一位，而是與景安帝青梅竹馬長大的表妹，東華公主之女蘇氏。而皇三子恪王，據(jù)說姿容俊美，聰穎過人，若不是早夭，以景安帝和先皇后的感情，必定早已被立為太子。

    “敢問郡王——”薛蘅又轉(zhuǎn)向德郡王，“世子之生母，是否為靜樂郡主的長女姚氏？”

    “正是?！?/br>
    薛蘅迎著二人目光，緩緩道：“當年逆楚王之母妃，乃豫章縣主之外孫女，崔氏?！?/br>
    景安帝與德郡王同時悚然醒悟，失聲道：“表親？！”

    “是?！毖康褪?，道：“陛下可調(diào)閱皇室醫(yī)案，歷代患者之中，超過一半為表親成婚后所生子嗣。臣也正是由這一點入手，才煉制出針對不同病象的兩味丹藥。”

    景安帝急速起身，走到內(nèi)殿，按動機關(guān)，掀開暗格，捧了幾本深藍色的冊子出來，一頁頁翻看，室內(nèi)只聞書頁翻動的唦唦之聲。

    “果然如此，原來如此！”

    景安帝抬頭，與德郡王交換目光，緩緩道：“擬旨：自即日起，秦氏子孫，不得娶秦氏女子后裔為妻，更不得與其誕育后嗣。違者逐出宗室，降為平民，永削其宗籍?！?/br>
    他頓了頓，又道：“此旨刻碑，立于太廟，永世不得更改?！?/br>
    八二、心似指南石

    宣徽殿中，景安帝手指輕叩著御案，沉吟不語。

    德郡王背心冒了一層細汗，垂手站立，不敢出聲。

    景安帝終于下了決斷，緩緩道：“德郡王、左寒山鎮(zhèn)守宣徽殿，任何人不得入內(nèi)。祖韋守玄貞門，鄧九公巡視內(nèi)廷，但有異動，一律殺無赦。后妃以明波渠為界，不得擅越。

    “方直領(lǐng)羽林軍，殷國光領(lǐng)禁軍，張汝的隆慶軍調(diào)至西山京營駐地，均由德郡王持虎符調(diào)動。并諭：因故太皇太后陰誕，著弘王、雍王、平王、慎王閉門齋戒，為故太皇太后祈福三日，不得出府，紫辰司負責暗中監(jiān)視。”

    德郡王領(lǐng)了旨，卻沒有動，他在等著景安帝最關(guān)鍵的一道旨意。

    景安帝眼神復雜，許久才握了紫毫筆，在黃綾上一筆一劃地寫著。寫罷，他看了片刻，握著玉璽的手微微有點顫抖，終還是用力蓋下。

    他將黃綾卷起，放在金絲楠木盒子中，再將盒子四方的青銅搭件“啪”地扣上，放入內(nèi)殿的暗格之中。

    景安帝負手踱到窗前，凝望著清寒的薄霧，輕聲道：“四叔，當年皇兄駕崩，若沒有您主持大局，朕只怕無法順利繼位。這次，朕又要將大殷江山和朕的子孫，托付在您手上?！?/br>
    “臣萬死不辭！”德郡王深深地叩首。

    “等兵馬調(diào)度好了，就宣二位薛先生進來吧?！本鞍驳燮＞氲亻]上了雙眼。

    “陛下，您處于發(fā)病初期，所以只需服食一顆丹丸。服下瑯玕華丹之后，陛下將會有一夜的昏迷。在這期間，臣等將用針灸催動藥性，為陛下打通淤滯的經(jīng)脈，再用藥湯持續(xù)將陰滯之氣逼出體外。陛下醒來后，再服一段時間的藥，將不再受手足發(fā)麻、頭暈目眩、行動不便之苦?！?/br>
    景安帝見薛蘅的敘述與上所記載的絲毫無誤，自喉間威嚴地“嗯”了一聲，又淡淡道：“一切有勞二位先生。”

    薛蘅與薛忱互望一眼，微微點頭。薛蘅打開紫檀木匣子，取出色如流火的朱紅丹丸，薛忱則輕輕地打開藥箱，取出一套三十六針的銀針。

    宣徽殿外，德郡王負手站于階下，遙望著早春微寒的夜色。

    明月依稀，星光微茫。

    涑陽城籠罩在無言的黑暗之中，夜風刮過空蕩蕩的街道，朱門緊閉，間或有更梆聲響起，引發(fā)一片狗吠之聲，又慢慢地平靜下去。

    待明月西沉、星垂四野，東邊露出淡淡的魚肚白色，有人“吱呀”開啟門扉，大殷帝國京城熱鬧喧囂的一天又拉開帷幕。

    沒有人知道，森嚴的皇宮中，宣徽殿內(nèi)外的幾個人度過了怎樣一個緊張不眠的夜晚。

    德郡王守了一整夜，漸漸有些不安，在殿外焦燥地踱步。一片死寂之中，殿門被“嘎嘎”拉開，他猛然回頭，心臟仿佛猝然停止了跳動。

    此時已是晨曦微露，薛蘅的面色如同東面魚白色的天空，嘴唇微微顫抖，“郡王，幸不辱命?！?/br>
    德郡王大喜，沖入內(nèi)殿。薛蘅回身將薛忱推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