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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月滿霜河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154

分卷閱讀154

    見。從他的話語中可以揣測,薛季蘭也不時(shí)向他請教遇到的疑難,或很高興地告訴他,天清閣有什么新鮮的事情發(fā)生,就連她新培育了一盆雙葉蘭,也曾向他傾訴。

    薛蘅怔了好一會兒,又繼續(xù)翻下去。翻到乾安三年的信件時(shí),她的手停住了。那一年,她十歲,剛到孤山。

    果然,在一封信件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先生為其所取名字甚佳。芳草披離,蘅有香魂。雖生僻野,素性堅(jiān)韌。能為靈藥,治病救人。松竹秀茂,高下難分。惟愿此女能于創(chuàng)痛中成長,他日得成大器,不負(fù)先生之期望矣?!?/br>
    薛蘅把信貼在胸口,淚盈于睫。

    她將剩下的信一一細(xì)讀,忽然發(fā)現(xiàn)最后一封竟是薛季蘭的字跡。仔細(xì)一看,才知這是薛季蘭在過世之前寫下的、未曾發(fā)出的最后一封信。

    “方先生如晤:昨夜忽夢先師,先師宛若生前模樣,仍問:季蘭,你可想好了?醒來淚濕衣襟,知大限將至?;厥滓簧?/br>
    信寫到這處,字跡凌亂,又有墨圈將后面的話涂去。信的右邊,重重地寫著一句“老來多健忘!”

    最后一個(gè)“忘”字收筆一點(diǎn),是滴落在紙上的一滴濃墨。墨跡宛如淚水,在信箋上洇染開來。

    薛蘅將信札抱在懷中,怔怔地看著一豆?fàn)T火,只覺胸中如遭鈍刃鋸磨,隱隱作痛。

    老來多健忘。薛蘅記得,下句是:

    惟不忘相思。

    “娘……我該怎么辦?”晨曦下,薛蘅坐在墓前,望著墓碑,心頭一片惘然。

    她不時(shí)抬頭看一看山路,隱隱期盼薛忱前來,可三日過去,始終不見他的身影,倒是天清閣方向數(shù)次傳來召集長老的鐘聲。

    她不知閣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大事,每次走到松林邊,又遲疑地停住腳步。直到第四日黃昏,才見到薛忱的身影。

    薛忱在墓旁坐下,拍了拍身邊的草地,面色凝重,仿佛有什么重要的話要說。薛蘅坐在他身邊,他凝望她片刻,輕聲道:“三妹,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shí),娘對我們說的話嗎?”

    薛蘅一愣,不知他此刻為何要問起這個(gè),但還是答道:“記得。娘說:以后你們就是手足,有什么事,都要一起擔(dān)當(dāng)……”

    “當(dāng)時(shí)我怎么回答的,你記得嗎?”

    薛蘅遲疑了一會,道:“你問娘:那她也會姓薛嗎?娘說是,你們都姓薛,都是我的兒女?!?/br>
    薛忱深深地凝視著她,柔聲道:“三妹,娘去世的前幾天,把我喚到她面前,對我說了一番話?!?/br>
    薛蘅心頭一顫,雙目微紅地看著他。

    “娘說:阿忱,娘就要走了,其他的人娘都不擔(dān)心,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阿蘅。娘既怕她想起以前的事,又希望她能夠想起來。她若是想起來了,……或者,即便她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但當(dāng)她遇到過不去的難關(guān)時(shí),阿忱,你就將這封信交給她?!?/br>
    薛忱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到薛蘅面前。

    薛蘅手指顫栗地接過信,一時(shí)竟沒有勇氣將信箋抽出來。薛忱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才抖抖索索地抽出信箋,慢慢地展開。

    “阿蘅:

    若有日此信開啟,定是你遭遇異常艱險(xiǎn)為難之事。

    當(dāng)初阿娘以天清閣重任相托,實(shí)在是出于無奈。阿娘自任閣主以來,精力多在尋找寰宇志,于天清閣發(fā)展實(shí)在建樹不多。本想寰宇志事一了,便履行閣主最重要之革故鼎新一責(zé),無奈天不假年矣!我走后,重?fù)?dān)便落于你身上,每思及此,阿娘便深感愧疚。

    阿娘亦是女子,深知身為女子當(dāng)家之難處。但諸兒女中阿勇急功好利,性情偏狹,難當(dāng)大任。阿眉眼界心胸不廣,阿定年紀(jì)尚幼,阿忱又身有殘疾,皆非閣主合適人選。其余各系中亦無出眾弟子。唯你自小堅(jiān)忍刻苦,人品學(xué)識、武功才智皆屬上乘,實(shí)為閣主不二人選。

    唯一擔(dān)心者,你身世孤苦,遭遇至慘,自年少時(shí)便飽受噩夢困擾。阿娘每見你自夢中輾轉(zhuǎn)驚哭,常恨不能以身代之。然轉(zhuǎn)念細(xì)想,我走之后,又誰來替你?!身傷易治,心病難醫(yī)。佛不度人人自度,療救之希望,只系于你一身矣。

    易經(jīng)有云:天行健,君子自強(qiáng)不息。武功才具皆不可恃,唯自愛自強(qiáng),方為真正強(qiáng)大之根本。阿蘅阿蘅,世上無一人不苦,無一事不難。然而青蓮生于污泥,難掩潔質(zhì):明珠孕自蚌傷,無損光華。人皆棄我而我絕不自棄,則所有苦難困厄,亦不過歷練而已。

    最難之時(shí),勿忘阿娘對你之期望,勿忘所愛之人對你之依賴,勿忘你對自己之允諾。若有日傷痛難愈,便記得小時(shí)阿娘曾說:噩夢雖長,終非真實(shí),又何傷于你?

    阿忱乃至誠君子,可依之信之。惟愿我兒女一生平安,喜樂無憂,則阿娘于九泉之下亦可含笑矣?!?/br>
    紙箋上的字跡漸漸模糊,遙遠(yuǎn)的畫面逐漸清晰:

    “——阿蘅,別怕,這是夢,夢都是假的,不能傷到你的?!?/br>
    清冷的夜晚,母親將十歲的她抱在懷中,不停輕撫著她的額頭。她渾身顫抖,眼中滿是驚恐,緊緊地攥著薛季蘭的衣襟,生怕一松手便會掉入萬劫不復(fù)的地獄。母親的手溫柔地、輕輕地?fù)崦?,仿佛帶著一股神奇的安定力量。最后,她終于平靜下來,蜷在母親的懷中,沉沉地睡去……

    她教她讀書識字,教她練功習(xí)武。每當(dāng)她取得一點(diǎn)點(diǎn)的進(jìn)步,抬起頭便總能看到母親贊許的目光和鼓勵的微笑。她暗暗下了決心:為了留住那樣的目光和微笑,無論怎么苦,她也一定要堅(jiān)持下去。

    記憶中的母親,總是那樣溫和、謙遜,無論何時(shí)都是面帶微笑。但在她纖弱的身體里卻又似乎蘊(yùn)含著一股讓人無法逼視的力量,能讓最強(qiáng)大的對手都不得不折腰。在彌留之際,那雙眼睛因?yàn)樗南荻@得更大更幽深了,她無力地握著薛蘅的手,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悲憫和憐愛,發(fā)出最后一聲輕輕的嘆息,“阿蘅,女兒,不要哭……”

    薛蘅再抬起頭時(shí),已是淚流滿面。晶瑩的淚水后,薛忱目光中的溫柔與憐惜,仿若母親從流逝的光陰中走出來,慈愛地看著她。

    她伏在薛忱的雙腿上,放聲大哭。

    淚水浸濕了薛忱的衣裳,他低下頭來,怔怔地看著她哭得不斷顫抖著的雙肩。

    ——娘,您看見了嗎?阿蘅哭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薛蘅哭,就連母親過世,她也只是徹夜跪在靈前,神情憔悴、呆滯,然后沉默而利索地cao持葬禮上的一切事宜,卻沒有落下一滴眼淚。十多年了,他看著她用厚重的外殼將自己包裹起來,看著她變得越來越出色,也越來越沉默、堅(jiān)強(qiáng)。他總在想,她這輩子還能不能象尋常的女孩子一樣,開心地笑、痛快地哭?誰會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