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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著桌子。張若華想:“這樣的話。英子不也是女人嗎?何以她住這里就罷了呢?” 錢孫氏則說:“不成。沒有多余的屋子了。就這樣。我使人砍掉那顆老槐樹,槐樹招陰積,砍了它,屋里就亮堂了?!彼驈埲羧A的肚子瞥了一眼,說:“何況,還沒有定數(shù)咧?!?/br> 這梭子似地老童生覺得錢孫氏說得有道理,竟不敢違背了太太的話,就這樣定下來了。 那偏房里除了一張榻,就只有一張木桌子,一展油燈,最稀奇的是一個木柜子,竟然雕著花。 還好這榻是個通鋪的樣子,夠兩人休息的。 英子還是不大敢同陌生的張若華說話,她漲紅著臉,輕輕說:“你睡這?!?/br> 她抱著一卷被子過來,花紋一概沒有,但這那是慣常睡干草堆棉絮的張若華沒見識過的軟和。后來,多說了幾句話,熟悉以后,張若華才知道這是英子一直不怎么舍得睡的新被子。 這天晚上,油燈亮起來的時(shí)候,外面有人聲音不大的叫著:“英子,英子,你開一開門吶?!蹦鞘清X老爺?shù)穆曇簟?/br> 英子正在油燈下做針線,聽了這話,她紅潤的臉一變,把針線放在桌子上,抱起自己的被子,躊躇半天,似乎是以自己的經(jīng)驗(yàn)下了什么決心,對呆坐著的張若華說:“你別怕……我、我就在隔壁的柴房。” 然后她開門了。門外果然是有些熏然的錢老爺,他竟然可笑又別出心裁地在胸口別了一朵紅花。 門一開,錢老爺就伸直脖子往里面望,使勁地往收拾過蓬發(fā),凈了臉,穿了新衣,眉目清奇的張若華身上看。 細(xì)脖子伸著,肥肚子,短細(xì)腿,活似一只王八。 英子剛想笑,就趕忙地收住了。她知道錢老爺來做什么,租肚皮可不是只干看著就能租成的。因此只是她低著頭,抱著被子到隔壁去了。 夜半,南方多雨,雨又嘩啦地打。伴隨著雨聲,還有隔壁錢孫氏的喝罵聲。她似乎在大聲罵英子。但是又不像?!叭羰侨蘸笙虏怀鰝€蛋來,憑一個鄉(xiāng)下人再長得像朵野花,那都是白瞎的!”,分明又像是在罵張若華。 一會又聽見她高聲去喊英子燒熱水。一整夜不曾消停,就聽見她各種支使英子的呼喝聲。 大家都被整得睡不著了。 鋪上的錢老爺氣得直哆嗦,卻說:“唉,唉,這瘦羅剎,我太縱容著她了!幾十年不曾打她一片指甲,她竟然成了個惡霸?!?/br> 其實(shí)他是打不過的。這個老童生,又一貫不沾家務(wù),娶的是屠夫的女兒,何況幾十年都是錢孫氏cao持著家務(wù),長工都是聽她的,老童生也打不過。 伏在他身側(cè)的張若華,惡心得燒心,只是念及那句“ 好歹糊弄一點(diǎn)錢,大約也可以給她換個薄棺”,又咬了咬牙,忍下去了。在錢老爺又埋過來的時(shí)候,她木然地和死人一樣,想:似乎聽到英子的哭聲了? 第二天,錢老爺走了,是英子來給她收拾。英子收拾床鋪和衣物的時(shí)候,露出一截手臂來,上面是一道棍痕??从⒆友劭?,因?yàn)閺匾沟谋恢怪鴪F(tuán)團(tuán)轉(zhuǎn),掛著兩個大大的青色的痕跡。 因她過去也經(jīng)常挨打的緣故,張若華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她干脆坐在鋪上,自己利落地收拾了,然后對英子說:“你去涂點(diǎn)藥。?!?/br> 英子搖著頭,半晌不說話。她的柳葉眉竟然也被揪掉了一些。這時(shí)候外面又有人喊:“英子,去燒水——” 她又忙匆匆地出去了。 這幾日,錢老爺都睡在偏房里。夜晚,錢孫氏罵英子的聲音就越狠。幾天下來,英子的精神都糟糕了許多,鎮(zhèn)日無精打采,做事手腳都慢了幾分。而晚上,錢孫氏指桑罵槐的對象已經(jīng)延續(xù)到了錢老爺?shù)纳砩稀?/br> 但是白天,張若華看見錢孫氏,她還是和善地笑,圓臉的弧度多柔和。她打量張若華的眼神,就像是看著家里即將下蛋的母雞。 這天晚上,難得錢老爺沒有來。因此也聽不到錢孫氏的罵聲了,英子也得以喘了一口氣,不用給錢孫氏徹夜支使,得以在自己的床鋪上躺下來休息。 熄滅了油燈,月光照在屋內(nèi)的地面上,一片冷冷的。 張若華分明聽見旁邊低低的哽咽聲。她不由爬起來,去搖英子:“英子。英子?!?/br> 月光里,旁邊的被窩里露出一張哭得一塌糊涂的臉??偸乔忧拥挠⒆樱薜脜柡σ膊桓掖舐?。 張若華心里難受:“是我連累你。明天我去向夫人……” 話還沒有說完,英子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輕輕說:“張姊姊,你不要去。不怪你的?!?/br> 張若華看著她,搖搖頭。 英子又哭了:“真的。不怪你?!?/br> 這一夜英子哭了一夜。只是不抱怨錢孫氏一句。 張若華卻對這個女孩子上了心。她私下地聽這家的老長工閑聊。慢慢地,錢家三年前的事情她也知道了。 原來英子三歲的時(shí)候,就被賣到了錢家。那么點(diǎn)大的女孩,錢孫氏帶在身邊養(yǎng)大,說是丫頭,其實(shí)就和女兒沒什么兩樣。連錢老爺都把她當(dāng)女兒一樣。 英子越長越好看,她是真的喜歡錢孫氏,把錢孫氏當(dāng)自己那無緣的母親一樣。 然而在英子十二歲這一年,因?yàn)殄X孫氏總是生不出孩子,又總是不許錢老爺買姬妾,說是敗家。眼看都老了,還沒有兒子,錢孫氏急,錢老爺更急:他不能讓錢家絕后。 就在那天晚上,錢老爺偷偷爬了已經(jīng)開始出落的英子的床。 在十二歲的英子的凄厲哭喊里,錢孫氏猛地推開窗戶,站在窗口,她渾身淋著雨,頭發(fā)都往下滴水,氣得發(fā)抖,眼神直勾勾地像毒箭一樣射向錢老爺和英子。 錢老爺嚇得直哆嗦,卻還是硬撐著說了一句:“你總不下蛋,我家也是要傳香火的!總不見得讓我倆老兩口都死后無人祭拜。說是外來的姬妾不干凈,要吃白飯。英子是我們從小看著長大的,總是知根知底了罷?” 錢孫氏一呆。聽到“總不下蛋”這句話,她好像被無形的東西攫取住了咽喉,她滿腔的罵聲都出不了口了。 英子赤身*被老邁的錢老爺壓在身下,被捂著嘴,只能用那雙大眼睛哀求一樣看著錢孫氏,望她解救。錢孫氏手抖了半天,發(fā)出一聲狼一樣受傷的哀嚎,還是忽地轉(zhuǎn)身走了,留下了絕望的英子。變相地默許了錢老爺?shù)男袕健?/br> 從這個晚上以后,錢孫氏和英子之間,那一點(diǎn)母女似地情誼,就徹底消散了。 留下的,只是一個正室和錢老爺?shù)陌肱景爰ф男⌒恰?/br> 只是大概還是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