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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他似乎悚然一驚。 等張若華勉強(qiáng)地扶著墻,有些踉蹌地進(jìn)了內(nèi)屋,她在屋內(nèi)聽到這個陌生人很疑慮地說:“模樣打扮一下,是好的。但這個樣子,能生嗎?” 張若華靜靜聽著。岑三狗還沒有說話,那個老太婆很積極地開口說:“怎么不能。怎么不能。荷喲,剛生了第三天,就和丈夫……” 岑三狗重重咳嗽了一聲。 老太婆聲音頓時(shí)就變了,更含笑:“能生,脾氣好,還能吃苦頭!” ……… 最后,岑三狗進(jìn)來,厚著臉皮對她說:“這家不錯。你去若得了錢,大約……大約也可以給…給她換一副薄棺。”然后他就匆匆地走出去了。 張若華在屋內(nèi)的黑暗處呆坐許久,聽屋外的聲音。過了很久,才聽見她低低了叫了一聲:“兒啊……” 到底商量好了。 過了幾日,按照南邊的典妻規(guī)矩,典夫家出了錢,她有生以來頭一次撲了淡妝,穿了一身新衣,帶著一袋瓜果,坐著一頂小轎子,被抬去典夫家了。 民間有個典妻的風(fēng)俗。南方山區(qū)尤其盛行。再底層的男子,都有一個可供他們欺壓的對象——他們的女人。 每逢家里一貧如洗,作為丈夫個人私財(cái)?shù)钠拮?,就可以被丈夫典出。就像出租家里的房子一樣?/br> 家里妻妾不能生,又吝嗇頗多,不愿意再多買姬妾給家里添吃白飯人口的人家,就會典一個便宜而能生的女人。等生了孩子,去母留子,孩子歸入典夫家,認(rèn)這家的正室做娘。而剛生了孩子的典妻,就立刻打發(fā)回原來的夫家去,不用再吃典夫家的白飯。 這個叫做“租肚皮”。 然后這個女人,剛剛生了孩子,又要被迫和這剛生下來的孩子永別了。 要說這些男人精明,也的確精明。 張若華出典這一天,雨下得絲絲的飄,坐在顛簸的轎子里,往外望田野的時(shí)候,她忽然想到:多么劃算,多么精明啊。于男子來說,只要娶到了一個女人,是多么劃算啊。安穩(wěn)時(shí),這個妻給他做牛做馬,生兒育女,任打任罵;貧困時(shí),可以把這個妻典出去三年到五年,以妻賣肚皮的錢,換來他安穩(wěn)的生活。等到典期到時(shí),妻回來了,就繼續(xù)給他做牛做馬。 只要妻沒有生孩子生死了,那等下一次錢用光了,又可以再一次輪回地出典妻子。 娶妻,對男子來說,可真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只是這女子……名聲可就很不好聽了。被典后回到夫家,被罵水性楊花的也尋常。 張若華顧不上想這些名聲。她看著轎子經(jīng)過的野地,看著漫天的雨絲,只是想:我的兒,你到底被埋在了哪? 轎子走得慢,經(jīng)過村頭一戶茅草屋人家,忽然的,又隱隱聽到一聲慘嚎,又傳來一陣議論聲。似乎是村里哪個女人生孩子生得死了。父親把這女人掙命生下的女嬰,拉出去浸死了。 自生產(chǎn)后昏迷醒來,就一直腦子有些木著的張若華,聽了一聲慘嚎,忽然,淚流滿面。 轎子走了一路,雨飄了一路,她哭了一路。 兩個地方隔得不近不遠(yuǎn),沒有到要開路引的距離,但總要轎子還是走了一天,黃昏的時(shí)候,才到那個男人家。 只看到一座院子,里面是磚房子。這家姓錢,男人是個絕了功名指望的童生,家里有些錢,近兩百畝地,雇著長工,養(yǎng)著牛,是個鄉(xiāng)里富戶。 那個碘著肚子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院子門口,看到淡妝的張若華,他禁不住地堆出笑來迎接了,摸著她的手,討好似地要拉她上臺階。 這個男人,張若華在岑家遠(yuǎn)遠(yuǎn)看他的時(shí)候,覺得他是中年,現(xiàn)在近看,大約是五十都有了。他挺著一個肥肚子,細(xì)腿,但是臉上卻少rou,是一副瘦臉,顯出一點(diǎn)刻薄,兩條淡得幾乎消失的倒八字眉毛,眉毛間的褶皺可以夾蒼蠅,眼睛的眼白總比黑的多,只是看她的時(shí)候,像是和藹的樣子。 這男人恰好像梭子,上下兩頭尖,只有中間的身子是肥碩的。 張若華想抽出手,但是想到岑三狗那一句:“好歹糊弄一點(diǎn)錢,大約也可以給她換個薄棺。” 一時(shí)又傷心,又唾棄岑三狗的無恥,只是想到那個據(jù)說只是匆匆地稻草席一裹,就被岑三狗埋了的女嬰。她想:好歹……要有一副薄棺。 由此念頭,她沒有舉動,只是任由這梭子老爺摸著手,上了臺階,進(jìn)了院子。 一進(jìn)了院子,就有一個臉圓圓地,偏偏身子瘦得厲害,像一枚圓頭釘子似的老婦人迎上來了,她看起來大約也是四、五十歲,圓臉實(shí)在很和善,只是因年紀(jì)不小了的緣故,臉色有點(diǎn)青白色。她也笑著說:“哎呀,可真不得了。那鄉(xiāng)里竟然有這么好看的。只是黃了點(diǎn),需將養(yǎng)?!?/br> 只是她瘦得青筋都崩在上邊的爪手,要來拉張若華的時(shí)候,這個男人就把她拉到一邊,說:“你先去安排,夫人?!?/br> 原來這個就是錢家的正頭娘子,錢孫氏。 大頭圓釘子似的老婦人瞄了一眼張若華,笑著說:“好的。好的?!比缓笏妥唛_了,走開前囑咐在她身后站著的一個低眉順眼的小丫頭:“英子,你先準(zhǔn)備點(diǎn)吃的,再去燒壺開水?!?/br> 那個叫英子的小丫頭,只有十四、五歲的樣子,穿著一身舊襖子,比張若華小一兩歲的樣子。她生得是個杏仁臉,皮膚是小麥色的,臉色是年輕人的紅潤,牙齒也不爛,只是眉眼之間總是怯怯的,眉毛天然地修長,柳葉似的。 但是說是丫頭婢女,她梳得頭發(fā)又不太對。說是家里的女眷,她又太低怯了一點(diǎn)。 等錢孫氏一走開,錢老爺走過去,極親密地摸著英子的手,說:“我出去的兩天,苦了你了?!?/br> 英子少女的手,被他老手摸著,她縮了縮,似乎想抽回手,但到底只是低著頭,說:“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笨吹贸鰜碛⒆訉埲羧A很好奇,但她也不敢問,只是偷偷看了一眼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張若華,低眉怯眼地說:“我、我去燒水。” 錢老爺又摟了摟她的肩膀,這才肯放開了。 張若華來到錢家的第一天,被安排去與英子同住。 英子住在一個陰暗的偏房里。那偏房外面就是過道,窗前栽著一顆槐樹。 錢老爺原本是不同意張若華住在那里的。這個曾表現(xiàn)得和英子親密的老男人,竟說這個地方陰氣太重,原不適合女人住,英子住住也就罷了,萬一張若華日后肚里有了貨色,住在這里就不好。 英子當(dāng)時(shí)就在場,聽著這樣的話,她只是含著淚按太太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