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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發(fā)傻勁,何苦去損她的先生?”鴻漸暗想,蘇文紈也許得意,以為辛楣未能忘情、發(fā)醋勁呢。辛楣道:“你放心,她決不生氣,只要咱們替她帶私貨就行了。”辛楣要送他們到車站,出了門,說:“蘇文紈今天太豈有此理,對你們無禮得很?!兵櫇u故作豁達道:“沒有什么。人家是闊小姐闊太太,這點點神氣應該有的——”他沒留心柔嘉看他一眼——“你說”帶私貨“,是怎么一回事?”辛楣道:“她每次飛到重慶,總帶些新出的化裝品、藥品、高跟鞋、自來水筆之類去送人,也許是賣錢,我不清楚。”鴻漸驚異得要叫起來,才知道高高蕩蕩這片青天,不是上帝和天堂的所在了,只供給投炸彈、走單幫的方便,一壁說:“怪事!我真想不到!她還要做生意么?我以為只有李梅亭這種人帶私貨!她不是女詩人么?白話詩還做不做?”辛楣笑道:“不知道。她真會經(jīng)紀呢!她剛才就勸我母親快買外匯,我看女人全工于心計的?!比峒纬林槪划敍]聽見。鴻漸道:“我胡說一句,她好像跟你很——唔——很親密?!毙灵鼓樇t道:“她知道我也在重慶,每次來總找我。她現(xiàn)在對我只有比她結(jié)婚以前對我好?!兵櫇u鼻子里出冷氣,想說:“怪不得你要有張護身照片,”可是沒有說。辛楣頓一頓,眼望遠處,說:“方才我送她出門,她說她那兒還保存我許多信——那些信我全忘了,上面不知道胡寫些什么——她說她下個月到重慶來,要把信帶還我??墒?,她又不肯把信全數(shù)還給我,她說信上有一部分的話,她現(xiàn)在還可以接受。她要當我的面,一封一封的檢,挑她現(xiàn)在不能接受的信還給我。你說可笑不可笑?”說完,不自然地笑。柔嘉冷靜地問:“她不知道趙叔叔要訂婚了罷?”辛楣道:“我沒告訴她,我對她泛泛得很?!彼网櫇u夫婦上了下山的纜車,辛楣回家路上,忽然明白了,嘆氣:“只有女人會看透女人?!兵櫇u悶悶上車。他知道自己從前對不住蘇文紈,今天應當受她的怠慢,可氣的是連累柔嘉也遭了欺負。當時為什么不諷刺蘇文紈幾句,倒低頭忍氣盡她放肆?事后追想,真不甘心。不過,受她冷落還在其次,只是這今昔之比使人傷心。兩年前,不,一年前跟她完全是平等的?,F(xiàn)在呢,她高高在上,跟自己的地位簡直是云泥之別。就像辛楣罷,承他瞧得起,把自己當朋友,可是他也一步一步高上去,自己要仰攀他,不比從前那樣分庭抗禮了。鴻漸郁勃得心情像關在黑屋里的野獸,把墻壁狠命的撞、抓、打,但找不著出路。柔嘉見他不開口,忍住也不講話?;氐铰灭^,茶房開了房門,鴻漸脫外衣、開電扇,張臂當風說:“回來了,唉!”“身體是回來了,靈魂早給情人帶走了,”柔嘉毫無表情地加上兩句按語。鴻漸當然說她“胡說”。她冷笑道:“我才不胡說呢。上了纜車,就像木頭人似的,一句話也不說,全忘了旁邊還有個我。我知趣得很,決不打攪你,看你什么時候跟我說話?!薄艾F(xiàn)在我不是跟你說話了?我對今天的事一點不氣——”“你怎么會氣?你只有稱心?!薄澳且参幢兀矣惺裁捶Q心?”“看見你從前的情人糟蹋你現(xiàn)在的老婆,而且當著你那位好朋友的面,還不稱心么!”柔嘉放棄了嘲諷的口吻,坦白地憤恨說——“我早告訴你,我不喜歡跟趙辛楣來往??墒俏艺f的話有什么用?你要去,我敢說”不“么?去了就給人家瞧不起,給人家笑——”“你這人真蠻不講理。不是你自己要進去么?事后倒推在我身上?并且人家并沒有糟蹋你,臨走還跟你拉手——”柔嘉怒極而笑道:“我太榮幸了!承貴夫人的玉手碰了我一碰,我這只賤手就一輩子的香,從此不敢洗了!”沒有糟蹋我!“哼,人家打到我頭上來,你也會好像沒看見的,反正老婆是該受野女人欺負的。我看見自己的丈夫給人家笑罵,倒實在受不住,覺得我的臉都剝光了。她說辛楣的朋友不好,不是指的你么?”“讓她去罵。我要回敬她幾句,她才受不了呢。”“你為什么不回敬她?”“何必跟她計較?我只覺得她可笑。”“好寬宏大量!你的好脾氣、大度量,為什么不留點在家里,給我享受享受?見了外面人,低頭陪笑;回家對我,一句話不投機,就翻臉吵架。人家看方鴻漸又客氣,又有耐心,不知道我受你多少氣。只有我哪,換了那位貴小姐,你對她發(fā)發(fā)脾氣看——”她頓一頓,說:“當然娶了那種稱心如意的好太太,脾氣也不至于發(fā)了?!彼脑捯徊糠质钦娴模由显S多調(diào)味的作料。鴻漸沒法回駁,氣「口?!埂缚谂!雇巴?。柔嘉瞧他說不出話,以為最后一句話刺中他的隱情,嫉妒得坐立不安,管制了自己聲音里的激動,冷笑著自言自語道:“我看破了,全是吹牛,全——是——吹——牛?!兵櫇u回身問:“誰吹牛?”“你呀。你說她從前如何愛你,要嫁給你,今天她明明和趙辛楣好,正眼都沒瞧你一下。是你追求她沒追到罷!男人全這樣吹的。”鴻漸對這種“古史辯”式的疑古論,提不出反證,只能反復說:“就算我吹牛,你看破好了,就算我吹牛?!比峒蔚溃骸叭思叶嗌俸茫∮置?,父親又闊,又有錢,又是女留學生,假如我是你,她不看中我,我還要跪著求呢,何況她居然垂青——”鴻漸眼睛都紅了,粗暴地截斷她話:“是的!是的!人家的確不要我。不過,也居然有你這樣的女人千方百計要嫁我?!比峒螆A睜兩眼,下唇咬得起一條血痕,顫聲說:“我瞎了眼睛!我瞎了眼睛!”此后四五個鐘點里,柔嘉并未變成瞎子,而兩人同變成啞子,吃飯做事,誰都不理誰。鴻漸自知說話太重,心里懊悔,但一時上不愿屈服。下午他忽然想起明天要到船公司憑收據(jù)去領船票,這張收據(jù)是前天辛楣交給自己的,忘掉擱在什么地方了,又不肯問柔嘉。忙翻箱子,掏口袋,找不見那張收條,急得一身身的汗像長江里前浪沒過、后浪又滾上來。柔嘉瞧他搔汗?jié)竦念^發(fā),摸漲紅的耳朵,便問:“找什么?是不是船公司的收據(jù)?”鴻漸驚駭?shù)乜此?,希望頓生,和顏悅色道:“你怎么猜到的?你看見沒有?”柔嘉道:“你放在那件白西裝的口袋里的——”鴻漸頓腳道:“該死該死!那套西裝我昨天交給茶房送到干洗作去的,怎么辦呢?我快趕出去?!比峒未蜷_手提袋,道:“衣服拿出去洗,自己也不先理一理,隨手交給茶房!虧得我替你檢了出來,還有一張爛鈔票呢?!兵櫇u感激不盡道:“謝謝你,謝謝你——”柔嘉道:“好容易千方百計嫁到你這樣一位丈夫,還敢不小心伺候么?”說時,眼圈微紅。鴻漸打拱作揖,自認不是,要拉她出去吃冰。柔嘉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別把吃東西來哄我?!鼻Х桨儆嫛澳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