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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字,我到死都忘不了的?!兵櫇u把手按她嘴,不許她嘆氣。結(jié)果,柔嘉陪他出去吃冰。柔嘉吸著橘子水,問蘇文紈從前是不是那樣打扮。鴻漸說:“三十歲的奶奶了,衣服愈來愈花,誰都要笑的,我看她遠(yuǎn)不如你可愛。”柔嘉搖頭微笑,表示不能相信而很愿意相信她丈夫的話。鴻漸道:“你聽辛楣說她現(xiàn)在變得多么俗,從前的風(fēng)雅不知哪里去了,想不到一年工夫會變得惟利是圖,全不像個大家閨秀?!比峒蔚溃骸耙苍S她并沒有變,她父親知道是什么貪官,女兒當(dāng)然有遺傳的。一向她的本性潛伏在里面,現(xiàn)在她嫁了人,心理發(fā)展完全,就本相畢現(xiàn)了。俗沒有關(guān)系,我覺得她太賤。自己有了丈夫,還要跟辛楣勾搭,什么大家閨秀!我猜是小老婆的女兒罷。像我這樣一個又丑又窮的老婆,雖然討你的厭,可是安安分分,不會出你的丑的;你娶了那一位小姐,保不住只替趙辛楣養(yǎng)個外室了?!兵櫇u明知她說話太刻毒,只能唯唯附和。這樣作踐著蘇文紈,他們倆言歸于好。這次吵架像夏天的暴風(fēng)雨,吵的時候很利害,過得很快??墒菑拇艘院螅瑑扇巳媪诵?,管制自己,避免說話沖突。船上第一夜,兩人在甲板上乘涼。鴻漸道:“去年咱們第一次同船到內(nèi)地去,想不到今年同船回來,已經(jīng)是夫婦了?!比峒卫执婊卮?。鴻漸道:“那一次我跟辛楣在甲板上講的話,你聽了多少?說老實(shí)話?!比峒稳鍪值溃骸罢l有心思來聽你們的話!你們男人在一起講的話全不中聽的。后來忽然聽見我的名字,我害怕得直想逃走——”鴻漸笑道:“你為什么不逃呢?”柔嘉道:“名字是我的,我當(dāng)然有權(quán)利聽下去?!兵櫇u道:“我們那天沒講你的壞話罷?”柔嘉瞥他一眼道:“所以我上了你的當(dāng)。我以為你是好人,誰知道你是最壞的壞人?!兵櫇u拉她手代替回答。柔嘉問今天是八月幾號,鴻漸說二號。柔嘉嘆息道:“再過五天,就是一周年了!”鴻漸問什么一周年,柔嘉失望道:“你怎么忘了!咱們不是去年八月七號的早晨趙辛楣請客認(rèn)識的么?”鴻漸慚愧得比忘了國慶日和國恥日都利害,忙說:“我記得。你那天穿的什么衣服我都記得。”柔嘉心慰道:“我那天穿一件藍(lán)花白底子的衣服,是不是?我倒不記得你那天是什么樣子,沒有留下印象,不過那個日子當(dāng)然記得的。這是不是所謂”緣分“,兩個陌生人偶然見面,慢慢地要好?”鴻漸發(fā)議論道:“譬如咱們這次同船的許多人,沒有一個認(rèn)識的。不知道他們的來頭,為什么不先不后也乘這條船,以為這次和他們聚在一起是出于偶然。假使咱們熟悉了他們的情形和目的,就知道他們乘這只船并非偶然,和咱們一樣有非乘不可的理由。這好像開無線電。你把針在面上轉(zhuǎn)一圈,聽見東一個電臺半句京戲,西一個電臺半句報告,忽然又是半句外國歌啦,半句昆曲啦,雞零狗碎,湊在一起,莫名其妙??墒敲恳粋€破碎的片段,在它本電臺廣播的節(jié)目里,有上文下文并非胡鬧。你只要認(rèn)定一個電臺聽下去,就了解它的意義。我們彼此往來也如此,相知不深的陌生人——”柔嘉打個面積一寸見方的大呵欠。像一切人,鴻漸恨旁人聽自己說話的時候打呵欠,一年來在課堂上變相催眠的經(jīng)驗(yàn)更增加了他的恨,他立刻閉嘴。柔嘉道歉道:“我累了,你講下去呢?!兵櫇u道:“累了快去睡,我不講了?!比峒卧沟溃骸昂煤玫闹v咱們兩個人的事,為什么要扯到全船的人,整個人類?”鴻漸恨恨道:“跟你們女人講話只有講你們自己,此外什么都不懂!你先去睡罷,我還要坐一會呢?!比峒窝鹧鸩徊堑刈吡恕x櫇u抽了一支煙,氣平下來,開始自覺可笑。那一段議論真像在臺上的演講;教書不到一年,這習(xí)慣倒養(yǎng)成了,以后要留心矯正自己,怪不得陸子瀟做了許多年的教授,求婚也像考試學(xué)生了。不過,柔嘉也太任性。她常怪自己對別人有講有說,回來對她倒沒有話講,今天跟她長篇大章的談?wù)?,她又打呵欠,自己家信里還贊美她如何柔順呢!鴻漸這兩天近鄉(xiāng)情怯,心事重重。他覺得回家并不像理想那樣的簡單。遠(yuǎn)別雖非等于暫死,至少變得陌生?;丶抑幌癜肷臇|西回鍋,要煮一會才會熟。這次帶了柔嘉回去,更要費(fèi)好多時候來和家里適應(yīng)。他想得心煩,怕去睡覺——睡眠這東西脾氣怪得很,不要它,它偏會來,請它,哄它,千方百計勾引它,它拿身分躲得影子都不見。與其熱枕頭上翻來覆去,還是甲板上坐坐罷。柔嘉等丈夫來講和,等好半天他不來,也收拾起怨氣睡了。 第九章鴻漸贊美他夫人柔順,是在報告訂婚的家信里。方□(辶+豚)翁看完信,像母雞下了蛋,叫得一分鐘內(nèi)全家知道這消息。老夫婦驚異之后,繼以懊惱。方老太太尤其怪兒子冒失,怎么不先征求父母的同意就訂婚了?!??(辶+豚)翁道:“咱們盡了做父母的責(zé)任了,替他攀過周家的女兒。這次他自己作主,好呢再好沒有,壞呢將來不會怨到爹娘。你何必去管他們?”方老太太道:“不知道那位孫小姐是個什么樣子,鴻漸真糊涂,照片也不寄一張!”□(辶+豚)翁向二媳婦手里要過信來看道:“他信上說她”性情柔順“?!毕褚磺薪逃潭炔桓叩娜耍嚼咸珜τ诎准埳蠈懙暮谧址浅C孕?,可是她起了一個人文地理的疑問:“她是不是外省人?外省人的脾氣總帶點(diǎn)兒蠻,跟咱們合不來的?!倍棠痰溃骸安皇峭馐∪耍峭饪h人?!薄酰ㄥ粒啵┪痰溃骸爸灰櫇u覺得她柔順,就好了。唉,現(xiàn)在的媳婦,你還希望對你孝順么?這不會有的了?!倍棠倘棠瘫舜俗鰝€眼色,臉上的和悅表情同時收斂。方老太太道:“不知道孫家有沒有錢?”□(辶+豚)翁笑道:“她父親在報館里做事,報館里的人會敲竹杠,應(yīng)當(dāng)有錢罷,呵牽?我看老大這個孩子,癡人多福。第一次訂婚的周家很有錢,后來看中蘇鴻業(yè)的女兒,也是有錢有勢的人家。這次的孫家,我想不會太糟。無論如何,這位小姐是大學(xué)畢業(yè),也在外面做事,看來能夠自立的?!薄酰ㄥ粒啵┪踢@幾句話無意中替柔嘉樹了二個仇敵;二奶奶和三奶奶的娘家,景況平常,她們只在中學(xué)念過書。鴻漸在香港來信報告結(jié)婚,要父親寄錢,□(辶+豚)翁看后,又驚又怒,立刻非常沉默。他跟方老太太關(guān)了房門,把信研究半天。方老太太怪柔嘉引誘兒子,□(辶+豚)翁也對自由戀愛,新式女人發(fā)表了不恭敬的意見。但他是一家之主,覺得家里任何人丟臉,就是自己丟臉,家丑不但不能外揚(yáng),并且不能內(nèi)揚(yáng),要替大兒子大媳婦在他們兄弟妯娌之間遮隱。他叮囑方老太太別對二媳婦三媳婦提起這件事,嘆氣道:“兒女真是孽債,一輩子要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