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同刀刻一樣寫在臉上，她又只好把心里的嘮嘮叨叨給咽回去，乖乖地點點頭道：“嗯，我會把好分寸的。”

    直到見了衛(wèi)大將軍，她才明白長恭的肅穆從何而來。

    穿過前庭，繞過府上曲曲折折的小道，便是衛(wèi)大將軍的庭院，長恭在一扇朱漆門前站定，抬手輕叩了叩門。

    “進(jìn)來?！睖喓裼趾翢o溫度的聲音。

    長恭應(yīng)聲推門而入。

    屋內(nèi)炭火燒得暖，乍一踏入，連笙只覺撲鼻而來一股子藥的苦香，她隨著長恭的目光，才注意到這股子清苦香氣是來自桌案側(cè)旁坐著的一位少年，他正捧著一只瓷碗，那藥香便是從那碗中散出來的。在他身側(cè)立著一位身形魁梧的長者，面有風(fēng)霜但眉目硬朗，雖然一身便衣，可腰桿挺得筆直，一看便知是軍旅中人，往那一站，自有一副鎮(zhèn)守一方的氣派，想必定是衛(wèi)大將軍了。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見長恭拜了個禮道：“父親。兄長?！?/br>
    連笙遂也一并跟著行了禮數(shù)。

    衛(wèi)大將軍聞言應(yīng)過一聲，又側(cè)了側(cè)頭向連笙處看來：“有客人？”

    “是。一個朋友，叫連笙。”

    于是那位被長恭喚作“兄長”的少年這才抬起頭來，望向他二人。就在他抬起眼的那一剎那間，連笙正巧與他四目相對，只是一瞬，她卻忽而被那雙眸子釘了一下。

    那竟是一雙青色的眼瞳。

    雨過天青云破處，那對青瞳就似煙雨過后攏著薄霧的細(xì)碎天光，投向她，將她也攏進(jìn)那天邊繾綣的沉沉暮靄里。

    “連笙？”

    聽得長恭一聲喚她，連笙才恍然自己出神了，忙低下頭再拜了拜：“連笙見過大將軍?！?/br>
    “嗯?！毙l(wèi)大將軍瞥了她一眼，有些不悅，說，“既是恭兒的朋友，那便一道坐吧?！?/br>
    “是?！?/br>
    連笙半低著頭有些懊惱，方才便不該那樣出神，如今倒好，自己落到衛(wèi)大將軍眼里，定是成了沒有禮數(shù)管教的模樣了。她半垂著腦袋跟隨長恭一并坐下，只聽衛(wèi)大將軍冷冰冰的口氣喊他：“恭兒?！?/br>
    “在。”

    “兵部授你北中郎將，雖只是個四品官銜，卻也不是望你固步自封，前景終究擺在那里，若你他日業(yè)有所成，得以接掌衛(wèi)家軍，自是少不得登堂議事。文武百官見微知著，我衛(wèi)氏一門縱是將門，但也絕非粗鄙無禮的莽夫之流，你交結(jié)江湖朋友并未不妥，但是己身該有的規(guī)矩也切不可忘?！?/br>
    連笙的一顆心，登時便透透地涼了下去。

    身旁的長恭拱了手道：“是，恭兒不敢忘?！?/br>
    話畢又掃了她一眼，掃得連笙是心也涼，手也涼，在這屋中炭火“噼啪”的暖融融里，卻仿佛跌入了數(shù)九隆冬的冰湖。

    冷也罷了，還有隨之而來難以言喻的壓迫感，似要沒頂一般。全因衛(wèi)大將軍說話，雖然無甚情緒，卻是天生一股子氣場，不怒自威。這份宛如泰山當(dāng)頂般的壓抑，才治得連笙大氣也不敢多喘，只得老實本分地坐在椅上，聽他二人說話。

    衛(wèi)大將軍先是問了問晉職一事，長恭如實答了，又問他今日出城為何，長恭自若地應(yīng)說前兵部侍郎賀仲齡告病還鄉(xiāng)，因是兵部前輩，便去送了送。衛(wèi)大將軍點點頭，道：“同朝為官，有所禮遇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是?！遍L恭又回說，“賀大人辭官前病下，聽聞乃是鬼祟之故，還請了墨白二位先生一同登門探過?！?/br>
    衛(wèi)大將軍聞言卻皺了皺眉：“你能與同僚為善自是好事，但也不可太過醉心于此，身作武官，習(xí)武練兵，研兵法戍國疆才是正事?！?/br>
    “是，恭兒明白。”

    “明白就好。”衛(wèi)大將軍的眉間這才稍作平展，“那賀大人又是怎么個境況……”

    長恭便又將驅(qū)邪一事揀著不甚緊要的說了。

    他二人談了約摸一炷香的工夫，那位青瞳少年就一直在旁靜坐著，微微垂著眼。先時捧在手中的藥碗早已見了底，沒了苦藥的溫?zé)幔状赏霛u而變得冰涼，他也不放，也不吭聲。偶爾抬起眼來看一看，目光淡淡的，卻是落在連笙身上。

    連笙現(xiàn)下倒是有些噤若寒蟬，生平里大約還是頭一遭這般膽戰(zhàn)心驚的，頭雖低著，兩只耳朵卻是兔子般豎得老高，仔細(xì)在聽衛(wèi)大將軍說話。

    衛(wèi)大將軍轉(zhuǎn)了話鋒，正說起今日歸府一事，他向長恭道：“我此番回京，蓋因年關(guān)將至，進(jìn)宮面圣述職，本應(yīng)留下過年節(jié)的，但數(shù)萬軍中將士尚在戍邊，你新晉官職，一時又不得回營，年下軍中不可無帥，我便只在京中留一日。值此年節(jié)，將軍府一應(yīng)諸事便都交與你打理，可有難處？”

    長恭聽罷便又站起身子，躬身一拜：“父親且放心，將軍府里外上下，恭兒自當(dāng)打點妥當(dāng)。”

    “若有難處，便向墨白二位先生請教?！?/br>
    “是?！?/br>
    他二人靜默了一瞬，便見衛(wèi)大將軍擺擺手：“行了，我沒什么旁的吩咐了，你且忙你的去吧?！?/br>
    連笙這才如獲大赦地抬起頭來，將顫巍巍的一顆心扶穩(wěn)了，跟隨長恭站起身子。

    他們行個禮正欲退出去，“爹。”那位一直默不吭聲的少年忽而開口道，“無事那我便也先回房了?！?/br>
    “好，去吧?！毙l(wèi)大將軍點點頭，側(cè)身又坐回案前。

    于是青瞳少年放下手中抱了許久的白瓷碗，抬手?jǐn)R在衛(wèi)大將軍的案上，預(yù)備告退。連笙見狀正感有些納悶，他不將碗盞帶走嗎？卻見他的雙手騰出了空，順勢便往左右身側(cè)搭去，而后兩手輕輕一滑，他便坐在椅上“走”了出來。

    方才叫桌案擋住未曾看得真切，連笙這才驚覺，少年身下坐的，竟是一張輪椅。

    他倏忽抬眼看向連笙，正正好便將她滿目的驚詫悉數(shù)收進(jìn)了眼底。于是他又低了低頭，似乎不愿讓她看見自己的難堪一般，好似，一身新衣突兀地染了一大塊污斑，便總想藏著掖著不給她瞧見。

    長恭喚了一聲“兄長”，說：“我來吧?！鄙锨敖舆^了他的輪椅，他才復(fù)又抬起頭來，側(cè)過頭溫和地笑笑：“多謝?！?/br>
    回頭時卻沒有再看連笙。

    不過一點細(xì)微心思罷了，連笙自是不察，只看他二人往門口的方向行去，遂也埋下頭快步跟上。然而他們?nèi)诉€未踏出房門，便聽見身后一聲中氣十足卻又冷冰冰的：“連笙?！?/br>
    連笙登時只覺脊背一涼。

    第12章 卷三 入府（貳）

    少年的輪椅跟著一并停下了，他們?nèi)司驼驹陂T口，不約而同地回過身去。只見衛(wèi)大將軍坐在案前，一雙大眼卻似老鷹一般盯著連笙，冷冷地開口道：“連笙姑娘，往后還是不必女扮男裝的好。”

    一句話，立時讓連笙從頭尷尬到了腳。

    她有些訕訕地點點頭道：“好……明日便換回去?！?/br>
    而后又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