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笙猛地驚醒。

    她睜開眼，先時(shí)的太陽已然銷聲匿跡，陰云密布，天色昏沉，一場大夢。

    她忽然記不真切夢里那張，究竟是衛(wèi)雍的臉，還是長恭的臉。

    腦袋沉得發(fā)痛，她揉開惺忪睡眼，看到身旁長恭，一臉倦容，同樣如夢初醒一般。正是滿心疑竇，天空又是一道雷“轟——”地劈下來，就劈在離她不遠(yuǎn)處白羽的頭上。

    正在喘息的白羽頭上。

    第51章 卷八 遺夢（拾）

    那是衛(wèi)大將軍第二次見到別人被雷劈。

    上一次還是在二十多年前, 他奄奄一息，從魘境里出來，看見天上的雷“轟——”地劈在身前黑衣男子項(xiàng)上, 便如今時(shí)今日一般。只是今時(shí)今日, 黑衣?lián)Q做白衣，劈下的天雷由一道變成了三道。

    白先生在受了三道天雷后終于支撐不住了, 伏倒在墨先生的肩頭，吐了兩口血, 大把大把地喘著粗氣。再看她身前那張琴, 早已焦成了炭。

    白先生抬起頭來有氣無力地問沈璧：“沈掌門, 可是輸了……”

    連笙這才恍惚記起，自己睡著以前，白先生與沈璧約下的賭局。

    她扭頭去看沈璧, 只見沈璧一臉悵然，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輸了。”

    “沈掌門輸了，可以卸下心結(jié)了嗎？”

    沈璧不語。

    片刻的靜默過后，墨翎忽然開口道：“沈掌門, 你且隨我們一道回府吧，在下有些話想同你說?！?/br>
    沈璧抬起眼來，這才又沉沉應(yīng)了聲：“好。”

    衛(wèi)將軍府。

    墨先生將白先生送回房中安頓好, 退出來帶上房門，沈璧已經(jīng)在門外等候多時(shí)了，他問：“白先生，怎么樣了？”

    墨先生擺擺手：“無妨, 三道天雷，還受得住?！彼D了頓又抬手一引，“沈掌門請到我房中坐吧。”

    沈璧點(diǎn)點(diǎn)頭，無話，直到在墨先生房中坐下了，看著墨先生關(guān)上了門，他才片刻猶豫，講起心中長久來的疑竇：“墨先生與白先生……二位不是常人吧？”

    墨先生笑笑，沒有答話，在他對面坐下來。

    “尋常人受天打雷轟，能留下半條命茍延殘喘都已是萬幸，如今白先生受了三道雷……”

    “沈掌門。”墨先生笑著打斷沈璧的話，抬手倒了杯茶水，“沈掌門請用茶。”

    沈璧立時(shí)明白過來自己多話了，一聲圓場，墨先生給了他臺階下，他自然領(lǐng)情，順勢便接過墨先生手中的杯子：“多謝?！?/br>
    而后放下杯子，又聽墨先生問他：“沈掌門先時(shí)歷夢，可已見得故人？”

    沈璧略一沉吟，道：“是?！?/br>
    “故人如何？”

    “桃面春風(fēng)，故人依舊。”

    墨先生笑笑：“故人依舊，那沈掌門夢中所歷舊事，也依舊嗎？”

    墨先生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問起夢境里的舊事來，沈璧頓了一頓，不知他是何意，但也還是于回憶里仔仔細(xì)細(xì)想過一番，而后又有些不確信地輕輕搖了搖頭：“依舊，卻也不依舊。似乎大同小異，許多瑣事皆與舊時(shí)不同，可師父還是故去，衛(wèi)雍還是回來帶她下山……如此種種，又與過去是一樣的。”

    他抬起頭來看墨先生，墨先生卻忽然笑道：“沈掌門已然了悟?！?/br>
    “先生何意？”

    墨先生但笑不語，抬手給自己也斟了一杯茶，呷過兩口，這才緩緩說起：“我與沈掌門敘段閑話吧?！?/br>
    “先生請講?！?/br>
    “沈掌門可知，東海之外還有一片赤海，海上有座青山，山上住著一位神君，生而為凡人寫命，喚作司命。司命之職，一為凡人寫命，二為凡世避禍。因其寫命，是故凡夫俗子皆視司命為命，卻殊不知人本就有命，何時(shí)生、何時(shí)死、遭何禍、得何福，皆早已由命格給定。命格與生俱來，乃天意不可更改，司命所寫，不過人的命數(shù)罷了?！?/br>
    他舉起杯子，“命格與命數(shù)，便好比這茶盞與茶，無論新茶舊茶好茶次茶，終究裝在這一盞瓷杯之內(nèi)，也好比那書架子與書，無論那些架上書籍如何擺放，終究也逃不開架子的格局。是故無論司命筆下的命數(shù)如何變化，終究仍是須得合乎命格。”

    “沈掌門，”墨先生放下茶盞，忽而正色道，“素枝是你命定的劫數(shù)，卻非你命定的妻子，此一事，司命尚且都不可改變，你又何必再執(zhí)著呢？”

    沈璧出神地愣在原地，他沒想到，墨翎竟會(huì)用這樣一段話來開解他。命格與命數(shù)，皆是己身之命，素枝與他有緣無份，皆是彼此命定的事。

    他愣了半晌，遂也沉默了半晌，似是努力領(lǐng)會(huì)墨先生的一番話。半晌過后，他忽然亦是一本正色抬起頭來，喊：“墨先生?！?/br>
    “傳言先生無所不知，我可否向先生打聽一件事？”

    “沈掌門請說?！?/br>
    沈璧頓了頓，有些不安地攥緊了拳頭，道：“我知先生身份特殊，自有種種規(guī)矩加身，若先生確有難處，我自當(dāng)不會(huì)糾纏，只是仍抱著一試的念頭想問一問，先生，可曾見過小枝，小枝她……她泉下可好？”

    墨先生端茶的手停住了。

    泉下之事，已是天機(jī)，雖說不必像白羽一樣受三道天雷劈打，但轟頂?shù)淖涛?，他二十多年前嘗過一次，哪怕只有一道，也著實(shí)不好受。他猶疑片刻，不等沈璧再度開口，倏忽站起身來。

    “墨先生……”沈璧喚了一聲，他卻像是沒聽見般，行至?xí)狼?，提筆作書。

    沈璧便在不遠(yuǎn)處靜坐著，少頃，才見他放下筆，回來將那宣紙放到他跟前。紙上是一幅畫，他畫了幅畫。

    畫上有蓮池，有修竹，不知是何方凈土，中有一棵小樹，有枝無葉，有枝無花，長在其間，欣欣向榮。沈璧問：“這是……”

    “判詞?！?/br>
    短短的兩個(gè)字，沈璧卻忽而雙眼含淚。

    素枝的判詞。

    沉凝半晌，他終于釋然笑道：“她好便好，我無芥蒂了?！?/br>
    那一日從墨先生房中離開后，沈璧便沒了蹤跡，大家皆以為他回客房了，可晚飯時(shí)分下人去請他用飯，這才發(fā)現(xiàn)早已人去房空。

    沈璧走前留了信給長青，下人將信交給他，長青坐在席上拆開來，一頁信紙，內(nèi)容不長，只說他自己回祁山了，來日若有用得著的地方，盡可以去祁山尋他。長青笑笑，將信收好，抬起頭來：“吃飯吧。”

    “你沈世伯走了？”衛(wèi)大將軍問。

    “是，走了?！?/br>
    長青輕輕松松地笑答，衛(wèi)大將軍懸了二十年的一顆心才算終于落了地，遂也如釋重負(fù)笑了笑：“他能想開了便好。吃飯?！?/br>
    連笙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了，看見衛(wèi)大將軍動(dòng)了筷子，趕緊也抄起筷子端上碗。好像今日做了一場大夢，不吃不喝夢了十幾年，那便是欠了整整十幾年的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