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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長青聽罷淡然一笑,“我不奢求,也不著急?!?/br> 他的話音才一落地,便就聽見連笙脫口接上:“無妨無妨,能站已不錯了。” 長青能夠起身,她似乎比他自己還要來得高興。 她初見他時,除了驚訝于那一雙眼睛,青如碧海熠熠生輝,更多的便是暗自覺著可惜,這樣好看的少年,卻沒有一雙能夠行走奔跑的腿腳。上蒼仿似在以他的方式來印證這世間的公平,給予他優(yōu)渥家世,賜他以聰慧,獨(dú)獨(dú)卻沒有給他兩條腿。 有一陣子,連笙初到將軍府,四處拐彎抹角地打聽長恭過往,便也從黎嬸口中得知長恭原是衛(wèi)大將軍養(yǎng)子,蓋因衛(wèi)大將軍唯一的子嗣生而有疾時,她還覺是莫大的諷刺。身在將門,卻上不得沙場,身作虎子,卻不得不讓一個毫無血親的弟弟來替他承業(yè),也不知道這些年,長青的內(nèi)心亦該有多少煎熬。 如今好了,連笙瞧著他的側(cè)影,嘴角掛著不自覺的微笑,哪怕晚來了二十年,但希望終究是希望,他能重新站立,真是天大的好事。 她歡天喜地望向長恭,便見長恭眼中一并的喜悅,只他面上習(xí)慣了不愛顯山露水,便也只是淡淡抿起唇角,道了幾聲賀。 長青的站立,沖淡了他們對秦汝陽的重重疑慮,既然不必再探左相府,連笙便每日里皆卻長青處報到,陪他練習(xí)起身。 他還用不大慣拄杖,總是一手拄著,另一只手便搭在連笙手上。 每每從椅上站起,先是身子前傾,漸而便將重心緩緩移到踩著的兩只腳上去。他略弓著背,慢慢地、慢慢地想要讓身子離開輪椅。抓緊了拄杖的右手,指節(jié)已然捏得發(fā)白,左手握在連笙手上卻只是控制不住地向下使力。手腳微顫,顫得連笙總是跟著一并心驚。她盯著他的側(cè)臉,雙唇死咬,青瞳決眥,青筋暴起,突然沉悶的一聲輕哼,他一下支撐不住,往前栽了過去。 “兄長!”連笙趕緊彎腰去扶他。 長青一手撐地,一手讓她扶起,忽就自嘲地笑了兩聲:“摔了個狗吃屎?!?/br> 見他笑呵呵的,連笙才也大大方方“咯咯咯”地笑出聲來:“不妨。再來?!?/br> 十次有七次,長青皆要摔得面朝黃土背朝天。 連笙便負(fù)責(zé)一次又一次地去地上撿他。 她知道他不容易,所以日復(fù)一日地陪他練習(xí),長青總是溫溫和和地笑笑,再起身的時候便又是一番用盡全身氣力的掙扎。好在這樣的日復(fù)一日,長青多少也是有些進(jìn)益,雖然這長進(jìn)的速度實(shí)在太慢了點(diǎn),但連素來急性子的連笙也自我安慰,聊勝于無。 聊勝于無,那便是好的。 起初十次里頭,長青要摔上七次,起身后往往也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又落了回去,可漸漸的,七次變作六次,六次變作五次,回回站起來,也不必像要了命似的那般費(fèi)勁了。等到天上落下第一場雪的時候,長青已然可以扶著拄杖勉強(qiáng)支撐小小一會兒了。連笙從屋里拿了大氅出來,就看見他兩手扶著拄杖站在樹底下。 白雪花搖曳溫柔,落在他的腳邊、肩頭,他還是有些搖搖晃晃的,跟著晃得那些雪花也就撲簌簌地落下地來。 這還是連笙第一次站在數(shù)丈開外的地方,見到站立的長青。他穿著一身青衣,像一枝挺拔修長的竹,衣袂翩翩,是竹葉在隨北風(fēng)飄飄搖搖,他抬起頭向著天邊極目遠(yuǎn)眺,眉如青山,眼似碧海,清冷的唇角浮現(xiàn)一絲清冷又溫暖的笑。 連笙出神地愣在原地,長青輕輕轉(zhuǎn)過頭來,柔聲笑道:“站起來看到的遠(yuǎn)天,果真還是不一樣?!?/br> “兄長小心涼。”連笙一低頭,過去給他披上大氅,沒有回答他的話。 “怎么了?”長青看出來她有些心不在焉,不過回屋拿了一件大氅的工夫,回來卻像換了副心情似的。 連笙卻只專心給他披衣服,埋頭支吾了一句:“沒什么?!?/br> 也說不出來方才那是種什么樣的情緒,過去她一直有些同情長青,與他相處時也多少習(xí)慣了扮演照顧者的姿態(tài),大概因為他身邊的人皆是這樣,墨先生是,白先生是,長恭也是,于是連笙就同受了感染一般也自然而然擔(dān)起了照顧的責(zé)任??墒窃荆遣槐卣疹櫵?,他也從沒要求過她的照顧,只是她一向習(xí)以為常而已。直到方才那一瞬間,她才忽而意識到,他與她之間的平等,他們兩人,打一開始就是不相欠的。若說自己并無這份義務(wù),那長青又何來的必要回報于她? 他讓她喚作兄長,對她的種種照拂,并不是在報答。 連笙的腦子一團(tuán)麻,亂糟糟的,她用自己并不太靈光的腦袋瓜子拼命想要理清這其中的頭緒,卻只發(fā)現(xiàn)自己越理越亂。 她默不吭聲地抬起手去編那大氅領(lǐng)上的結(jié),長青站不動了,一時間跌坐回輪椅里,連笙又蹲下身去小心仔細(xì)地理那還未結(jié)完便散亂了的衣繩。她沉默,長青也跟著沉默,默默地看著她的十指利落飛快,而后忽然溫柔道了句:“無論如何,我都……都謝謝你,連笙?!?/br> 他話在嘴邊又頓了頓,改了詞,變成一句謝謝。 連笙抬起頭來,與他四目相對,見他如沐春風(fēng)般的微笑,這才覺得心頭那一堆亂麻又像是雪水一樣融了去。她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一并笑笑,道:“兄長怎的突然這么客氣?!?/br> 長青但笑不語。 遠(yuǎn)遠(yuǎn)的院墻外,長恭背靠著墻,緩緩閉上眼。 他的眼前,倏忽又浮現(xiàn)出長青坐在輪椅上,而連笙蹲在他的手邊,小心翼翼替他整理衣服的場景。他們忽然相視而笑,那兩抹笑容太晃眼,哪怕他閉著眼睛,也覺得雙眸有些刺疼。 他輕輕又長長地嘆了口氣,睜開眼看了看手里的披肩和暖爐,再嘆一聲,又默默地轉(zhuǎn)身離開了。 第61章 卷十 蛇府(伍) 離年關(guān)還有半個月, 衛(wèi)大將軍終于從軍中回來,先時寄給長恭信中說他不日便要返京,原是為的回京過年。 今年收到墨先生的書信, 得知長青的腿疾有了好轉(zhuǎn), 衛(wèi)大將軍當(dāng)是所有人中最高興的一個了,連長恭都得了破例可以留在京中一并過年, 這樣大的手筆,乃至連笙都能感覺得到他的喜不自勝。 衛(wèi)將軍府難得過回這樣的團(tuán)圓年。往年臨近年關(guān), 一長一少總得留下一個在軍營里與戍邊將士們同過, 如今大將軍與少將軍皆在京中, 衛(wèi)將軍府終是難得一見地好生熱鬧了一回。 從臘月廿三日起,連笙便一直跟在黎嬸身后忙忙碌碌,比之去年不知勤快了多少。廚房里一眾與她稱兄道弟的伙計們覺著好笑, 問她怎的開竅不躲懶了,連笙一本正經(jīng)地思考了一番:“今年有大將軍在,可不得掙點(diǎn)表現(xiàn)?!?/br> “你又不比我們,指著大將軍發(fā)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