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得過分的大眼睛有些失神，也不知道心里正在想些什么，但從表面上看，似乎是直勾勾地盯著有些坐立不安的歇洛克一直瞧。

    這使得歇洛克無法完全無視來自左側(cè)方的視線，過了一會兒，他只好放下他手里熨燙過的報紙，轉(zhuǎn)過頭，微微抬著下巴，抿著薄薄的雙唇說：“我確信你是在干擾我，喬治娜?！?/br>
    喬治娜先是一愣，然后視線的焦點才聚焦到歇洛克身上。

    她習(xí)慣性地露出一個微笑，說：“抱歉，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歇洛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立即回答，他灰綠色的眼睛很專注，在雪亮的燈光底下看上去非常有神并且敏銳，但最終的結(jié)果是，善于看破人心的咨詢偵探并沒有戳破喬治娜的偽裝，只道：“我的意思是，不如你來彈一支曲子，我來為你翻琴譜。”

    “彈琴么？那真是最好不過了！”安德森太太首先笑了起來，而她身邊的約翰，眼神之中同樣透露了幾分期許。

    喬治娜欣然應(yīng)允。

    她坐在了屋子里的羽管鋼琴前，彈奏了一曲來自貝多芬先生的奏鳴曲，而當琴音響起的那一刻，一切的煩憂不復(fù)存在，唯有至高的音樂與她同在。

    一曲終了，那鋼琴前的黑發(fā)青年臉上的微笑，是恰到好處的淺淡，卻格外的真實。

    他注視著她的眼睛，好似洞悉著她的內(nèi)心。

    第97章

    喬治娜抬頭仰視。

    她看見歇洛克那張瘦削卻英俊的面孔, 在光線的照射之下變得更外分明和立體, 他那黑色的側(cè)影反映在隨著晚風(fēng)拂動的窗紗上，是一種深沉的寂靜, 而他灰綠色的眼睛并沒有如同本該有的那樣, 溢滿了柔情或是愛意，甚至呈現(xiàn)的是一種近似淡漠的冷靜, 惟有在幽深的瞳眸深處, 才能叫人窺見一絲隱藏極好的溫柔。

    歇洛克一手緊握在背后，一手將琴譜合上，他那自我評價“頭骨形狀優(yōu)美”的頭顱在喬治娜的面前自然而然的垂下, 俯身側(cè)眸回望向她, 沖她露出一個轉(zhuǎn)瞬即逝的微笑。

    “您該回去了，陛下?！彼穆曇艉芷届o, 聽上去似乎也并不痛苦。

    事實上, 這本該是一件痛苦的事, 無論是短暫的相聚之后那長久的分離，抑或是必須將喬治娜關(guān)于女人和女王的雙重身份區(qū)分開來，但放在福爾摩斯身上，真實的理智在這一點上占據(jù)著絕對的上風(fēng)，就像他也專注著自己的事業(yè)那樣。

    他從不越界, 也從不介懷。

    他不關(guān)心她是否如普通女人那樣時刻陪伴在自己身邊，但能夠以另一種方式與她一起, 為了殊途同歸的目標而奮斗，這難道不已經(jīng)是一件極其幸運的事？

    歇洛克頗為紳士地替喬治娜套上羊毛質(zhì)地的長外套, 站在身后看著她對著玄關(guān)處的鏡子細心調(diào)整著帽檐的弧度，他極為克制地伸出手，將那頂漂亮的小氈帽上的面紗放了下來。

    他們的距離那樣近，卻始終隔著一定的分寸，盡管從鏡面中看來，兩人仿佛正親密地擁抱在一起那樣。

    歇洛克低著頭，鼻間縈繞的是來自于喬治娜發(fā)絲或者臉頰邊，那似有若無的甜蜜香氣。

    就連空氣里，也似乎傳來了某種熱度。

    喬治娜抬起眼，面紗之后的雙眸之中，染上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她靜靜地凝視著面前這黑發(fā)青年一眼，在對方收回手的那一瞬間，一手輕輕按住了歇洛克的肩膀，踮著腳尖在他并不溫暖的蒼白臉頰邊，印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做完這一切之后，她才眼含笑意地用她那輕快的聲音說：“那么，我親愛的偵探先生，下次見?！?/br>
    歇洛克粲然一笑，些許溫柔飛快地掠過他明亮的綠眼睛。

    “再見，我的女王陛下?！彼f。

    一陣富有節(jié)律的馬蹄聲在門外響起，就如同歇洛克所計算的那樣，從女王的宮殿遠道而來的“水晶”馬車，會在十二點的鐘聲敲響之前結(jié)束今晚的片刻夢幻，載著他的女王陛下回歸真實的世界。

    那或許會很冰冷，也很殘酷，但值得慶幸的是，這名意志堅強的少女并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憐憫或是同情，她有足夠強大的內(nèi)心去直面她所應(yīng)當面對的一切。

    夜半的貝克街上燈光閃爍，匆匆路過的行人有許多是歇洛克能夠叫得出名字的熟面孔，可想而知他那發(fā)際線岌岌可危的兄長盡管表面上云淡風(fēng)輕，卻仍然牢牢把控著女王陛下出行的每一個角落，即使這里是被邁克洛夫特日常監(jiān)視著的貝克街。

    天色黑沉，但女王的宮殿永遠是倫敦城里最為明亮的一隅。

    新式的電燈不知疲倦地照亮著女王陛下行進的每一個角落，人數(shù)眾多的仆人很好地維持著樓上樓下的界限，任憑最苛刻的老貴族也無法在這一點上挑出什么錯來，可見整個宮廷在經(jīng)歷過新王的加冕禮之后，已然徹底地?zé)ㄈ灰恍?，再不是之前那些老國王們在位時的混亂。

    假若有人膽敢窺伺宮廷，那么這膽大妄為的狂徒首先要面臨的是女王的私人秘書閣下，在白金漢宮周圍所布下的嚴密防護，以及全方位覆蓋著的嚴禁攀爬的電網(wǎng)，而能夠為女王服務(wù)的每一個人都被仔仔細細地審查過三代——外國間諜？不存在的，別有用心的人早在審查過程中，被“大英政府”交由軍情六處處理。

    這或許是一個多世紀以來的第一次，本國宮廷如此的井井有條，而這種井井有條也從宮廷向外延伸著，輻射到了這個城市乃至這個國家。

    上行下效，不外如是。

    在這其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的邁克洛夫特，此刻站在白金漢宮的某座宮殿窗前，他像往常那樣默默注視著女王陛下的座駕隱沒入黑暗中，這才最后確認一次喬治娜女王明日的行程，這才向自己的助理微微頷首，沒有驚動任何人地離開了這里。

    每一個次日清晨，在女王陛下開始工作之前，他又將會一如既往地回到這里，為大英的女王陛下服務(wù)。

    仿佛不知疲倦，也不需要太多的私人情緒，或許就像他的弟弟歇洛克所形容的那樣，他，邁克洛夫特.福爾摩斯，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大英政府”。

    ——一臺直到死亡降臨之前，不會停止運轉(zhuǎn)的國家機器。

    “……法國的大選可能會有一個對于我們相當不利的結(jié)果，盡管那或許既諷刺又滑稽?！边~克洛夫特將一份隱秘的情報記錄放置在喬治娜的書桌前，等她開始翻閱之后才娓娓道來，“亞歷山德麗娜公主從科堡寫信回國，正游說內(nèi)閣以及墨爾本子爵，希望英國能夠支持她的表哥成為西班牙女王的王夫候選人；波西米亞的新王正在物色他的新娘，或許他會選擇斯堪的納威亞國王的女兒——當然，這是在他的理智健在的情況下?！?/br>
    喬治娜一目十行地將這些信息記錄在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