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極生悲

    燕宅上一次的熱鬧，仿佛已是塵封往事。至少新來的仆人們是不知道的。

    盧香與自從收到了小兒子的信件，說他回來了，馬上要帶未婚妻來家，她就陷入大起大落的情緒中。

    燕紀來回到媽閣山上老家時，遠遠的就看見一堆人站在門口迎接他。盧香與拄著拐，站在最前面。

    燕紀來透過車窗，看到她緊張地朝前探著身子，目光茫然繼而炙熱地追著自己的車子，他的鼻子就一酸，轉頭對他身邊霍芙烈說：“那是我mama。放心，她會喜歡你的。”

    霍芙烈沒有說話。燕紀來不知是否自己多疑，他一向沉默寡言的未婚妻今天更比平常安靜了不少。

    親人重逢，雙方都非常激動。

    盧香與一看明白是燕紀來，就狠狠打了他一拳，打得他一趔趄，沒來得及說話，她已經撲到他身上放聲痛哭。燕紀來抱著母親，她的哭聲震動著他單薄的胸膛，他也掉下淚來。

    二人哭了一陣，旁邊盧肇出來勸說：“進去吧?！北R香與這才勉強止住。

    她挽著兒子的胳膊進屋，剛哭過的眼睛里難得顯出清亮的光，她敲骨吸髓般盯著兒子，一刻也舍不得離開。

    一路走向榮祿堂。燕紀來見母親頭發(fā)稀少花白，露出了頭頂心。臉上皺紋也密密麻麻。他一眼認得出她，仔細看又與記憶里的人相差不少。他又見所有來迎接他的人，除了盧香與、鹿縈紅和盧肇，就只有三、四個生面孔的下人，全不是往昔動輒前呼后擁的排場。

    家還是那個家，只是園林住宅，長久地佇立在那里，風吹雨打，在歲月中也蹉跎了顏色，顯出暮氣和凄涼來。

    燕紀來忍不住問：“家里就這些人么？大嫂怎么不見？”

    盧香與嘆了口氣，說：“你大嫂回娘家了，今年我到現(xiàn)在都沒見過她?！?/br>
    她接著又嘆起苦經來。也許是老年人的習慣，總覺得今不如昔；也許是她對兒子的私奔難以釋懷，有意拿自己的不如意讓他內疚；也許是她怕他再次離開，要引他憐憫，她述說燕紀來走后家中發(fā)生的種種變故：燕翅寶被人毒死，燕平甫被人劫殺后扔到海里，燕家家業(yè)全落到燕兆青手中……

    “他還算有良心，沒把這宅子收走。但他現(xiàn)在完全不管我們了，我們幾個孤兒寡婦，沒有工作，就靠幾塊田養(yǎng)活。去年，你舅舅把后面的白云第也租出去了。家中下人，我打發(fā)了大半。用不著，留著是一大筆花費。我年紀大了，平日不大出門，看著還好。你是不是覺得家里冷清、大不如前了？”

    燕紀來支支吾吾，怕她傷心，不敢說實話。

    盧香與又嘆了口氣，沒有什么不明白的。不過她隨即含笑說：“現(xiàn)在好了，你回來了?！?/br>
    母子二人在大廳堂中并肩而坐，鹿縈紅忙著張羅茶飲點心。

    盧香與這才注意到霍芙烈，她眉花眼笑地問兒子：“這姑娘就是你未過門的媳婦？怎么也不介紹？”

    燕紀來高興地看了看霍芙烈，把她介紹給家里人。

    盧香與本來有些擔憂，怕兒子自己找的女人又不是什么好貨色。她在小兒子的事上屢遭挫折，一度連人也差點丟了，如今好不容易等回他，已在心中打定主意：這次他帶來的人，只要不是煙花巷子出來的，就隨他?？傊攘糇∪耍蘸鬂撘颇?，終能叫他回心轉意，娶個好人家女孩子。

    哪知一聽介紹，說這姑娘是霍廷佑失散多年的女兒，盧香與先就心里愿意。更聽聞她仗義將兒子從異國他鄉(xiāng)的病困中救出，領回澳門，她簡直要拿她當觀音菩薩般拜一拜了。

    霍芙烈一反常態(tài)，忽然活躍起來。她命司機將她和燕紀來從美國買來的禮物拿進來。

    她送了盧香與兩件貂皮大衣、兩條黃金項鏈、一把曲頸琵琶；送了鹿縈紅一件貂皮大衣、一條金項鏈、一副象牙麻將牌；又送了盧肇一只翡翠煙斗。此外，她還帶了許多餅干、糖果、巧克力等，分給下人們去吃。

    盧香與又是意外又是高興，她以為兒子一身精光回來的，不想非但帶了個人，還帶了許多東西來。

    其他人也是驚喜交加。鹿縈紅翻著麻將牌樂個不停。盧肇擺弄著煙斗，連連說：“這翡翠好，這翡翠好?！?/br>
    盧香與笑說：“你們來就來，做什么帶這許多東西？這次算了，下不為例?！?/br>
    霍芙烈說：“紀來以前辜負過你們，他經常念起你們對他的好處，感到心里過意不去。禮物不算什么，主要是他想在長輩們面前盡下孝心。你們就給他這個機會吧。”

    盧香與嘴上不說，心下愈發(fā)詫異，想：“紀來這小子，上哪兒找來的這位大小姐？家世不必說，更難得她做事周到，說話得體?？磥?，我兒子的運氣來了?！?/br>
    鹿縈紅這時垂淚，說：“可惜老爺去得早，要是他活著，見紀來有這出息，還不知怎么高興呢?！彼@話讓一邊盧肇很不自在。盧香與暗中白了她一眼，更加覺得未來的兒媳婦可貴。

    鹿縈紅被人小瞧慣了，木知木覺，她又向燕紀來打聽，他現(xiàn)在做什么工作。盧香與忍不住，怒掃了她一眼，心想：“這還用問么？定是替霍廷佑辦事?！眱鹤訋捉飵變?，她再不肯承認，心中還是有數的，覺得鹿縈紅逼他在人前承認是靠未來岳父吃飯，未免掃了他的面子。

    哪知燕紀來毫不在意，高高興興地說：“我現(xiàn)在和芙兒一起做黃金生意?！?/br>
    盧肇當即豎起了耳朵：“現(xiàn)在日本人的船泊在港口，黃金很難進出吧?！?/br>
    燕紀來看看霍芙烈，她笑說：“沒事，我們有朋友。”

    盧肇心里活動，就開始打聽他們的運輸渠道。和在霍家時不同，霍芙烈有問必答，甚至主動解釋。燕紀來則夸夸其談，講述了二人在美國時的幾件成功買賣。

    盧香與有些擔心：“外邊在打仗，做這種生意，利潤是高，但風險也大。你如今回來了，你爸爸公司……”

    燕紀來一皺眉，打斷她：“媽，這事你不懂，就別插嘴了?！北R肇也說：“meimei就是老實?，F(xiàn)在香港和內地都淪陷了，到處缺藥、缺軍火、缺糧食，缺這缺那。難得澳門不打仗，多少人想從我們這兒借道，將短缺的物資運送來去呢。這是老天爺挑我們發(fā)財，我們還能眼睜睜地讓這機會溜走？靠公司正經盈利，能賺多少？紀來他們做慣了黃金買賣，其實軍火和鴉片的話，利潤也大，這方面我有路子。我早說要做，就他媽缺錢?！?/br>
    雙方說起走私得利，氣氛熱烈。盧香與本不贊成投機倒把。她是老觀念，相信腳踏實地、正經做買賣。但兒子和哥哥，兩個她至親的人，聯(lián)合起來鼓吹這其中好處，說得她也心動了。鹿縈紅是墻頭草，不用說早倒戈了。

    燕紀來和霍芙烈留下吃晚飯，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