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密布，風(fēng)雨欲來。

    戚國祭祀大典是歷任君王薨逝后，由新任君王主持的重大祭祀典禮活動，為了緬懷已故君王以及祈禱新君在未來的統(tǒng)治下國泰民安、風(fēng)調(diào)雨順。

    上一次的祭祀大典是由戚文昊主持的，時隔至今也才不到兩年。而這一次作為一攬朝政的太后納蘭雅兒竟遲遲不立新君，反而還要親自主持祭祀大典，其野心和目的可以說是昭然若揭、路人皆知。

    京郊皇家寺院金安寺，盛裝的納蘭雅兒在住持大師的引導(dǎo)下完成了一系列禮制步驟后，終于進(jìn)入了今日的重頭戲。

    京機(jī)處劉大人捋了捋胡須，上前一步道：“太后娘娘，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我大戚正逢更迭換代之際，來自四面八方的勢力虎視眈眈！若再不擁立新君，恐不利于我大戚一統(tǒng)江山??！”

    戚云深不動聲色的笑了笑，這劉大人的女兒被納蘭雅兒收作義女之后，地位水漲船高，頗有第二個趙丞相的架勢。

    納蘭雅兒重重嘆息，點(diǎn)頭贊同：“劉大人所言正是哀家所想！眾位愛卿，皇上故去，哀家甚感心痛，至于為何遲遲未立新帝，哀家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她掃視了一圈，緩緩道：“哀家身負(fù)先皇和皇上的期許，大戚國的未來必需交給一位賢能的君主！可眾所周知，皇上去的突然，且膝下無子，哀家也曾思慮再三，可親王之中目前也尚無合適人選，君王之位不可兒戲，哀家自然不可冒然抉擇！若我大戚落入些昏庸無能之輩手里，那么哀家真是無顏面見先皇！故哀家決定，暫且繼續(xù)由哀家代為朝政，直至眾皇子皇親中出現(xiàn)可堪當(dāng)大任之人！

    眾人立刻一陣竊竊私語。

    獨(dú)掌朝政，又想挑撥皇親國戚之間的明爭暗斗，最終漁翁得利的還是她納蘭雅兒！這如意算盤打的妙！戚云深淡淡的勾了勾唇角。

    納蘭雅兒鎮(zhèn)定自若的看著在場所有人，信心滿滿，論治國才能，她自認(rèn)絕不比任何一個男人差！什么女子不得干政，她今日便要開一開這個先河！

    果然，不消片刻便有幾名大臣帶頭發(fā)聲贊同。

    “太后娘娘所言極是！”

    “先帝和皇上最信任之人便是娘娘！除了娘娘，大戚國上下無人能堪當(dāng)此大任?。　?/br>
    “娘娘心系天下蒼生、母儀天下！實(shí)乃我大戚之福！”

    “我看干脆由娘娘出任新皇最為合適！”

    有這幾人帶頭，隨后便陸續(xù)有其他人附和。

    “不可不可！女子怎能做皇帝？自古以來都未曾有過啊！”

    “如何不可？戚國例法有說過女子不能做皇帝嗎？”

    “這……這倒是沒有……”

    幾乎大部分人都一致贊同，只有個別老臣覺得此舉不妥，太后原本在幕后干涉朝政，尚且讓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如今她想要揭開這層遮羞布，赤裸裸的步入朝堂！

    哪里是什么暫代朝政，在場的哪個不知道她的心思！讓他們這種幾朝元老對著一個婦道人家俯首稱臣，這如何使得！大戚國顏面何在??？

    “老臣以為不妥！”廖中堂顫顫巍巍的從群臣中出列，是第一個主動站出來反對的。

    納蘭雅兒定睛看了看發(fā)聲之人，一點(diǎn)也不覺意外。這廖中堂就是個老頑固，仗著自己是兩朝元老，黃土都埋到脖子了，還整日在朝堂上指手畫腳，著實(shí)讓人生厭。

    “先皇仍有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他們其中任何一人都有資格繼承帝位，太后娘娘何以持政不放?。俊?/br>
    “放肆！太后娘娘怎會是普通女子！娘娘是先皇欽定的皇后！是皇上的母親！是我大戚國的當(dāng)家國母！”趙丞相怒斥。

    納蘭雅兒抬了抬手，趙寅噤聲。

    “中堂大人不愧是兩朝元老，沒錯，先皇確實(shí)仍有三子，可世人皆知三皇子云王自小體弱多病，且幼年一直養(yǎng)在宮外，沒有得到先皇的悉心栽培。四皇子只圖風(fēng)月不論國事，五皇子又尚且年幼，將我大戚交由一個孩童手里豈非兒戲?。堪Ъ叶际菫榱宋掖笃莸奈磥砜紤]！壯我大戚，方才對得起先皇苦心打下的基業(yè)！可廖中堂卻百般阻撓，安的又是何居心？看來中堂大人年歲已高，那不如卸下這重?fù)?dān)，哀家許你告老還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

    廖中堂沒想到納蘭雅兒竟這般厚顏無恥，氣的一個踉蹌，“老臣…老臣……”

    “太后娘娘！您的治國才能有目共睹，我北胡國信任您，將來邊疆止戰(zhàn)，兩國交好！相信戚國在娘娘的統(tǒng)治下會更加昌盛繁榮！”前來吊唁的北胡使節(jié)突然站了出來。

    苗疆使節(jié)也提步上前，雙手環(huán)胸行了一禮：“苗王向太后娘娘傳達(dá)慰問！有女媧神庇佑，戚國在太后娘娘的統(tǒng)治下定會千秋萬代！”

    東胡使節(jié)見狀，捋了捋羊角胡須，也趁機(jī)開口，“我東胡一向崇尚以和為貴，納蘭太后至仁至善！將來戰(zhàn)事減少，實(shí)乃各國百姓之福！”

    “這……這……”那少數(shù)猶豫不定的官員面面相覷，要知道戚國歷來的威脅都是這些番邦國，現(xiàn)在東胡、北胡、苗疆竟然異口同聲向納蘭雅兒示好！

    見局勢已經(jīng)一邊倒，納蘭雅兒向趙寅使了個眼色，趙寅立刻會意，率先跪拜在地。

    “臣等擁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有了丞相的帶領(lǐng)，陸續(xù)劉大人等朝中重臣也相繼叩首，很快，眾人幾乎都跪拜在地，大聲擁護(hù)納蘭雅兒，那些遲疑不定的，也立刻墻頭草似的跟著跪下，眼看大局已定，誰都不想成為納蘭雅兒的眼中釘，只有少數(shù)支持云王的官員還面色難看的佇立著。

    戚云深苦笑著搖了搖頭，父皇，看到了嗎？這都是您所謂的忠誠正派的臣子。

    廖中堂左右環(huán)顧一周，恨鐵不成鋼的指指這個，指指那個。

    終是痛心疾首的長吁一聲：“也罷！也罷！”

    他怒而摘下頭上的官帽，對著先皇的靈位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頭也不回的向寺外走去。

    納蘭雅兒輕蔑一笑，接過方姑姑送上來的錦盒：“傳國玉璽在此！本宮納蘭雅兒，大戚國母、開國皇后，為了大戚未來的壯大和百姓的安康，今日便順應(yīng)天意！打破常規(guī)世俗！接任戚國帝王之位！從今日起，哀家便是我大戚——”

    “且慢！”

    慷慨陳詞被打斷，納蘭雅兒美眸瞬間瞇了起來，戚云深這小子果然沉不住氣了。

    “云王有何異議？”

    戚云深緩緩走上前：“太后娘娘有一句話本王很是認(rèn)同，大戚國的未來確實(shí)需要由一位賢能的君主統(tǒng)治。”他聲音不大，卻用了內(nèi)力傳音，足夠讓這整個金安寺之人都聽的清楚。

    “但恕本王直言，太后娘娘可并非是那賢明之人?！?/br>
    納蘭雅兒倒也不急，戚云深如果什么都不做才會讓人覺得意外。

    “哦？云王在質(zhì)疑哀家？還是云王覺得哀家不配坐這個位置，那誰配？你嗎？”

    納蘭雅兒大笑起來，轉(zhuǎn)眼間，神色突然兇狠起來。

    “大膽云王！還不知罪！”

    戚云深掩唇輕咳兩聲，“不知本王何罪之有？還請?zhí)竽锬锩魇?！?/br>
    納蘭雅兒冷哼一聲，宮女抱上來一摞奏折。

    “何罪之有？你在朝中結(jié)黨營私、教唆挑撥，致使朝野動蕩！你貪污腐??！私自扣押朝廷賑災(zāi)之銀！你勾結(jié)江湖幫派，賄賂地方官員！我皇兒尚在時，便暗中叮囑過哀家要多加留意你的一舉一動，可哀家念在先皇的份上，始終對你網(wǎng)開一面！心念只要你不做的太過，哀家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現(xiàn)在這一份份的聯(lián)名奏折都在彈劾你云王府！哀家萬不能再對你徇私舞弊！”

    說罷，納蘭雅兒將些奏折一甩而下，散開的奏折上面是許多朝廷和地方官員的署名。

    戚云深粗略的掃了一眼，幾乎都是太后的人。

    他笑了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本王身正不怕影子斜，太后娘娘單憑奏折就給本王定罪，未免也太過牽強(qiáng)。不過倒是巧了，本王也有一事想當(dāng)眾問一問太后娘娘。”

    納蘭雅兒警惕的看著他。

    “不知太后娘娘可還記得本王的生母云妃？”戚云深抬起頭，目光凝視她。

    云妃？她自然記得深呢！那女人當(dāng)年險些就絆了她的路！

    “哀家自然記得，云妃多年前因病故去，先皇悲痛不已還為其以皇后的禮制風(fēng)光大葬?！?/br>
    戚云深扯了扯唇角，琉璃般的眼眸中透著點(diǎn)點(diǎn)哀傷，“世人都以為我母妃是因病不治，包括先皇，可事實(shí)恰恰相反，我母妃是中了毒，受盡折磨含恨而終。”

    他直視納蘭雅兒，“而那下毒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太后娘娘你！”

    如一記石子在平靜的湖水中炸開水花。

    “什么??？太后娘娘？”

    “不可能吧?。俊?/br>
    “哎…這也說不定啊，當(dāng)年云妃娘娘若是沒病，想必皇后之位就……”

    有人開始小聲竊竊私語。

    “肅靜！不可妄議！”趙寅出聲制止這些議論之聲。

    劉大人站起身，“哼！云王殿下，時隔多年又無憑無據(jù)，你不能因自己無緣皇位，便信口雌黃，誣陷太后娘娘！”

    “劉大人所言極是！誰人不知你云王其實(shí)早對皇上不滿，想要取而代之久矣！”孫太傅也應(yīng)聲附和。

    納蘭雅兒心中冷笑，她毫不在意，即便戚云深知道當(dāng)年的一切又能怎樣！這么多年過去了，人證物證早已灰飛煙滅！

    “孫太傅！話不可亂說！云王殿下公正清廉，對大戚忠心耿耿！依我看你才是那誣陷之人！”禮部尚書李天佑實(shí)在聽不下去了。

    “哼！李大人！你年紀(jì)輕輕，前途不可限量！老夫勸你還是不要走錯了路，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孫太傅捋著胡須嘲諷道。

    李天佑怒而拂袖，“爾等一丘之貉，在下不屑為伍！”

    ……

    納蘭雅兒見他們爭論的差不多了，方才悠悠開口：“眾位卿家，云妃病故已久，關(guān)于此事，當(dāng)年太醫(yī)院院判已經(jīng)親自下過定論，也正是因云妃的身體原因，才導(dǎo)致其子云王，一生下來，就患上了先天心疾。為此，皇上才特許將其送出宮外醫(yī)治。云王，哀家可有說錯？”

    做這些事情之人都已死無對證，只要她不承認(rèn)，誰又能將她怎樣？妄想用一樁幾十年前的舊事撼動她的地位？真是可笑至極。

    戚云深輕笑一聲，“心疾？所謂“心疾”，不過是太后娘娘掩人耳目的說辭罷了。”

    他將一個檀木盒子打開，里面是一只通體黝黑的蟲。

    “此為“噬心蠱”，乃是苗疆圣女族獨(dú)門煉制的絕命蠱。而這一只，是從本王體內(nèi)取出的?！?/br>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雖說天下蠱毒皆出自苗疆，可這噬心蠱卻非比尋常，只有苗疆皇室之人方可使用，想必?zé)o需多言，眾位也該猜出此蠱是誰所下。而纏擾本王多年的“心疾”，正是由此蠱所致！”

    納蘭雅兒一驚！指甲緊叩掌心，她還是第一次親眼所見，種入人體的蠱蟲被取出后中蠱之人還毫發(fā)無損！

    定是那陰女的血！

    不止納蘭雅兒，在場的苗疆人也是一臉驚愕，噬心蠱在他們苗疆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霸道蠱王！

    “噬心蠱出自我母族苗疆不假，可這成年蠱蟲還未曾有人見識過！云王隨便拿出一只便說它是噬心蠱，想要栽臟哀家之意未免太過明顯！勸你不要再做這些無謂掙扎，老老實(shí)實(shí)認(rèn)罪！哀家還可以念在和你多年的母子情分上，對你網(wǎng)開一面！”

    戚云深也不急，似是早料到她不會承認(rèn)。

    “既如此，不妨讓太后娘娘見一個人?！?/br>
    很快，衛(wèi)越將一個身形消瘦的中年男子帶上前來。

    那男人須發(fā)斑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草民……張延年拜見眾位大人！”

    張延年！??！

    眾人嘩然！

    “張延年？是太醫(yī)院前院判張延年？”

    “是他是他！”

    很多朝臣認(rèn)了出來，此人正是當(dāng)年先皇身邊紅極一時的太醫(yī)院院判張延年。

    “娘娘！”

    納蘭雅兒不禁后退半步，方姑姑趕緊扶住了她。

    不可能！張延年不是早就死了嗎？她看向方姑姑。

    方姑姑也一臉震驚的搖了搖頭，當(dāng)年確實(shí)是她親自看著張延年咽氣的。

    納蘭雅兒強(qiáng)作鎮(zhèn)定，眸光一轉(zhuǎn)，怒斥道：“你是何人??？膽敢擾亂祭典！冒充張?jiān)号谢锿仆跷勖锇Ъ?！來人！給我拉下去亂棍打死！”

    衛(wèi)越擋在張延年面前。

    戚云深淡笑著搖搖頭，“太后娘娘何以如此急著毀滅人證？張?jiān)号?，將你和本王說的話，再如實(shí)和眾位大人說一遍?！?/br>
    “罪民張延年有愧先皇！有愧云妃娘娘！有愧云王殿下啊！”說罷，對著戚云深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此事要從二十多年前說起，罪民出身卑微，只是太醫(yī)院一名尋常太醫(yī)，卻有幸得到當(dāng)年仍是貴妃的太后娘娘大力提攜，當(dāng)上太醫(yī)院的院判！罪民被功名利祿蒙蔽雙眼，自那時起，暗里為太后娘娘先后除掉了先皇多位妃嬪腹中子嗣。大戚十六年，云妃娘娘獨(dú)得圣寵，太后娘娘命我將無色無味的慢性毒粉放至云娘娘每日服用的滋補(bǔ)湯藥中，中此毒者脈相與常人無異，但會日漸侵蝕身心，加速衰老，使人了無生氣，長年飽受病痛折磨！最終陷入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

    張延年羞愧的停了下來。

    “說下去?！逼菰粕钛哉Z平靜。

    “是?！睆堁幽昴四~頭上汗，繼續(xù)說道：“次年，云妃生產(chǎn)，太后娘娘將蠱毒種在尚是嬰孩的云王殿下體內(nèi)，命我對外宣稱云王殿下天生心疾，群醫(yī)束手無策，致使先皇不得不將云王殿下送至宮外尋求醫(yī)治。再后來，因我所知甚多，大戚二十六年，太后想要?dú)⑽覝缈?！卻又怕落下把柄，便以我全家老小性命相逼，稱只要我愿意自縊，便會照看好我的家人！罪民早料到會有這么一天，于是服下了偷偷研制的龜息丸，假死騙過了太后身邊的人。待罪民醒過來趕回老家時………”

    張延年聲淚俱下，“趕回老家時，罪民全家九口……全都慘死家中??！”

    納蘭雅兒氣的胸口起伏不定，染著丹蔻的手怒指張延年。

    “混帳東西！簡直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