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樓下傳來汽笛聲,方瀾掀開被子,揉了揉發(fā)脹的雙眼,走到窗邊關上窗子,外頭的天剛剛明亮,罩著灰蒙蒙的一層。 一番洗漱過后,到更衣室換了件水色長褂,方瀾瞧著鏡中人一雙眼下泛著青色,稍稍用毛巾敷了下。 下了樓,正坐在沙發(fā)上的人抬頭向他打了聲招呼,“方先生,早安?!?/br> 林伯孝三十多歲了,戴著副金邊眼睛,打著規(guī)規(guī)矩矩的領帶,穿著身簡樸但剪裁合身的洋服,一雙皮鞋擦的發(fā)亮,方瀾倒是怕家里的地臟了他的鞋。 “林醫(yī)生來了啊。” 顧嫂見他下來便迎了上去,見他往主沙發(fā)上坐,連忙把他拉住,湊到他耳邊說了幾句: “阿瀾別坐這,昨晚不知道是貓啊狗的,跑進來撒尿,這地方還有股尿sao味……那墊子該是哪個機靈的哪去洗了,你要是坐著不舒服我給你拿個枕頭來。” 方瀾聽了臉悄悄紅了,熱的發(fā)燙,顧嫂見他這樣以為他是不舒服,驚呼道:“怎么臉紅成這樣?不是著涼了吧?”說著手就往他額頭上貼,方瀾躲著,“沒事沒事?!?/br> 林伯孝咳了一聲,“顧嫂,這有我這個醫(yī)生呢。” 顧嫂哎喲著,對冷落了客人感到不好意思,連忙說著要去給兩人泡茶,退回了廚房里。 林伯孝挪了下位置,“方先生坐這邊,我好給你把脈。”方瀾撩了下衣擺,側坐在沙發(fā),卷起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臂,內(nèi)側青筋浮起。 林伯孝只看了眼,“方先生最近多有鍛煉啊?!狈綖懧犞唤?,“什么?” 林伯孝點了點他臂上明顯的青筋,“方先生雖然纖瘦但不至于瘦到皮包骨的,這臂上的經(jīng)脈較之前要明顯,我想是先生勤加鍛煉的結果。” 方瀾回想自己這吃完睡睡完玩樂的日子,倒不知道自己何時運動過,但細一想忽然明白了什么,耳垂紅的滴血。 林伯孝沒在多說什么,手指搭上方瀾的手,方瀾不敢亂動,盯著他保養(yǎng)得當?shù)氖种?,手指的一枚銀環(huán)樸實簡單,除了一道微不可見的紋路。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先生怎么了嗎?” “不,只是好奇那戒指的花紋?!?/br> 林伯孝停頓了下,收回了手指,碰了下那枚銀戒,“不是什么花紋,是我妻子的名字?!?/br> 方瀾聽著一愣,“林醫(yī)生結婚了?”林伯孝挑著眉看他,“快三年了。”方瀾聽著有些不好意思,林伯孝結婚這么久,他到今天才知道。 “這戒指是信物?” 林伯孝突然露出微笑,方瀾見著稀奇,又聽他開口道:“她是我在國外歷練時認識的,這戒指在西方是婚姻的證明,夫妻雙方在教堂里各自戴在對方手上?!?/br> 方瀾見他目光如水,看著戒指的神情格外溫柔,只干干說了句:“聽著很有趣啊”林伯孝沒聽出他話語中的落寞,收斂了神色,重新為方瀾診脈。 顧嫂端著茶水過來,站在一旁等著林伯孝的結果。 “你懷孕了?!?/br> 方瀾放下衣袖,對這個結果倒不吃驚,顧嫂連忙給林伯孝遞了杯茶,“頭胎要養(yǎng)好身子,我這有些之前寫的養(yǎng)胎藥,顧嫂你去給他抓幾貼回來,每日兩貼,三碗水熬成一碗?!?/br> 顧嫂聽了拿著藥方子出門,方瀾狐疑地瞧著林伯孝,對方只是抿了口茶道:“普通的滋補藥而已,我之前給你的藥也吃的差不多了吧?” 方瀾想起屋內(nèi)那瓶腥臭的黑色藥物,每每聞著都令他作嘔。軟著聲音問道:“能換個方子嗎?”林伯孝凌厲的眼射過來,從包里拿出一瓶相同的東西。 “不能。味道是不好,但是見效快,顧升要是問起說是我家的秘藥就是。”林伯孝家世代學醫(yī),在這一帶一直享有很高的名望。 “到時候?” 林伯孝停頓了下,“到時候你需要忍忍,痛苦是一時……但你會自由的?!彼策^頭去,不再看方瀾。 “我明白了,我會配合的……謝謝你,醫(yī)生。” 林伯孝眼神閃爍,冷著聲音“別謝我,光是拿那些避孕藥給你已經(jīng)是錯了……更何況……”他停了下來,不安地摩挲著手上的戒指。 “我不在乎,只要能離開,我什么都愿意付出。” 林伯孝看著他毅然決絕的眼神,沉默半響,終是嘆了口氣,收拾了下皮包,向方瀾告別離開。 方瀾盯著那瓶黑乎乎的藥,還是拎起來帶回了房間,他沒告訴林伯孝,從昨天他顯懷后就再沒碰過這藥,他偷偷做了個打算,藥效消失了他再服下,若是沒有就不服了,撐個幾天,反正顧升也不在。 還有一事,他原是想聽聽林伯孝的意見,但轉念一想,他一個要走的人,又何必再去管他人的閑事。 本是想出門走走,剛跨出門就聽到院里的小姑娘說著這天看著也要下雨了。方瀾抬頭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猶豫再三還是回了屋。 半躺在沙發(fā)上百般聊賴地看著今日的報紙,不是某將軍回家掃墓,就是各類花邊新聞,正經(jīng)的他看不來,八卦的他不如找紅杜鵑聽去,正是看的犯困之時,一則標題映入他眼中,“顧家分得旺興酒店一杯羹?!?/br> 方瀾看的一怔,里頭寫道:章家二少章譯將持有的旺興酒店管理權轉讓于顧升,也就是顧家將參與到章家的運營管理當中,所得利益皆要與顧家同分。 明顯的,顧升這幾日的失蹤都是為了這事。 驚訝不過幾秒,方瀾又翻過了一頁,顧家父子就是這里的地頭蛇,掛著文縐縐的世家名聲,再多的勛章功績也掩不住骨子里的惡臭。 只不過這次下手的對象居然是和顧升交情不錯的章家,方瀾心里冷笑,情分于顧升真的不過如此。 在家的時間過的漫長,等顧嫂回來了,又匆匆去了廚房準備給他熬藥。方瀾半睡半醒,胃里時常一陣作嘔,攪得他既是困頓又是難受。 顧嫂熬的藥熏的他又是一陣犯惡,暗罵著林伯孝怕不是用這些藥熏他薰出作用的。“太燙了,我待會再喝?!鳖櫳┎蛔?,直說著藥要趁熱才好,方瀾無可奈何,和顧嫂討價還價一番。 “那給我點糖塊?!?/br> 打發(fā)了顧嫂,方瀾轉頭就把藥倒進花盆里,土壤被染成深色,泥土和藥味混雜,方瀾聞著皺起了眉。裝作沒事地繼續(xù)躺回沙發(fā),等顧嫂拿糖回來,砸吧著嘴裝著這藥苦的不行,接過糖塊就往嘴里塞。 瞇著眼任著糖塊在嘴里融化,甜味溢開。他幼時很喜歡這種麥芽糖,便宜好吃,那時候家門前常有個戴著織帽的老人家推著小木車,豎著塊大板,掛著一個個繪著神仙帝王或是英雄將軍的小紙袋,付了錢就能自己選一個,打開里頭就是“糖”將軍。 方瀾能吃到的機會不多,因而總是細細舔著,恨不得吃上一禮拜,若是冬天還好,一到夏天就化的快,還招蟲子。他因此還少挨父親的罵,思及這事,方瀾眼神黯淡了下來。 他不到十五六歲便離了家,后來淪落潦倒,別說是糖了便是一碗湯都嫌貴,直至遇見顧升。他頭一次見到這么大的房子,滿桌子的菜肴花的讓他回不過神來,顧升問他想要什么,他埋頭大吃,頭也不抬地說,麥芽糖,很多的麥芽糖。 顧升聽后一笑,結果讓人去把賣糖的小攤子都給買下了,方瀾見了卻急了眼,連忙問著顧升,你把攤子買了,那吃完不就沒人做了?! 顧升聽后一愣,隨后敞開懷大笑著,擁著他直親著他,夸他可愛。 顧家后來多了個制糖師傅。 但也沒多久,還沒吃完那堆山一樣的糖,方瀾已經(jīng)膩味了。那師傅后來也辭退了,那個小攤子也不知是被劈成柴火拿去燒了還是堆積在雜物房里生灰。 一切都與現(xiàn)在的方瀾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