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殺心思動了動，只覺得這少年的聲音有些耳熟，再看那身姿也有了幾分眼熟。

    沒有任何門派的夜鴉，只在夜間行動，曾經(jīng)是她出現(xiàn)之前最好的殺手，也是她之前最不受正派人士待見的家伙……竟然也是個少年人。難怪之前封贏川一行人要追殺他，是在白日將他逼了出來？

    修羅堂的護(hù)法們早就已經(jīng)帶著昏睡中的凌涵之離開了，而這場戰(zhàn)斗中最該竭盡全力的封贏川并沒有極力對抗夜鴉，他只是守著腳下那幾步的范圍，不論是友是敵，皆以其血飲刃。

    看得出來他沒有秋殺想象中弱，或許是少年還沒有她這么逆天的能力，當(dāng)少年靠近封贏川的時候，身形也明顯地凝滯了一下，隨即便向其他門派的長老們出手，其殺伐之氣勢，好像讓秋殺看見了自己——這家伙完全不像是為保護(hù)自己而來的，更像是在報當(dāng)初的追殺之仇。她好像看見少年嘴角的笑意了，這如出一轍的報復(fù)欲……

    秋殺從那人頭亂飛的場景中回過神的時候，那纖瘦的少年正將她抱起，雖看起來柔弱不已，但臂膀間似有千鈞之力。

    ——他不正常。

    秋殺除了他身上的桂花香之外，還能聞到其他的東西，那是與她相同的，獨(dú)屬于神的味道。

    “你受傷了？”　秋殺在靠近他肩膀處聞到濃郁到讓她呼吸深重的花香。

    少年不自覺的遠(yuǎn)離她的鼻息，悶聲回應(yīng)：“過會兒會自己長好的?！?/br>
    他的傷口也能快速愈合么，秋殺眼睛瞇了瞇。

    少年很快帶她到了目的地——暗紅色的長帶圍滿了整個破舊的廟堂，中間有一個月老像，這座破廟看起來已經(jīng)有了很久的年數(shù)，爐子里的香灰都早已經(jīng)被風(fēng)吹散，地上一片狼藉。少年扶著她坐下，然后自顧自的走到祠堂后面，他仍然沒有什么表情，臉上的黑色絲帶還沒有解開。頭發(fā)，因為之前的打斗有些散亂。秋殺能夠聞到空氣中逐漸變淺的血腥味，還有越發(fā)濃郁的花香。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不多時，少年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出來。他眼上的絲帶似乎摘掉了，整個臉遮在帷帽下。秋殺認(rèn)得這個斗篷，那天在濃郁的晨色中，她救下的那一個渾身異味的少年應(yīng)該就是他。她現(xiàn)在有些后悔，后悔那天沒有摘下這個少年的帷帽。少年的五官似乎很是鋒利，整個人帶了一點(diǎn)冷冷的氣勢。像一朵遠(yuǎn)隔在冰水之下的桂花，雖然觸手時冰涼，卻讓你想要知道在寒冰解凍之后的香味會是什么樣子。

    少年在走到秋殺身邊的時候頓了下，終于坐在她的身邊。兩個人不聲不響，就是聽著外面的風(fēng)聲。少年似乎將自己的傷口敷衍地包扎了一下，他突然抬了抬頭，好像在看秋殺。不說這少年救她的目的是不是要?dú)⑺?，救命之恩確實很重，值得秋殺更好的態(tài)度，但是這些少年身上的味道也很重，仿佛是這個斗篷帶來的……餿味明顯。

    這樣難聞的味道，她曾在一個人身上聞到過，不用多說，肯定是花煙。兩個人身上的味道雖然一香一臭，但是都是極端，似乎有異曲同工之妙。秋殺皺了皺眉，想要問他：為什么要穿一身這么臭的衣服？是自己聞不出來，還是說有什么別的原因？但是最終她沒有說出來，她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少年雖然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心思卻很是敏感。她沉默了一下，只開口準(zhǔn)備問他救自己的緣由。

    “小弟弟，你為何要救我啊？”秋殺問話時屏了一下氣，腦袋被這餿味沖擊得有點(diǎn)暈。

    “……”少年坐遠(yuǎn)了一點(diǎn)，不自然地側(cè)過臉，聲音輕得幾乎讓她聽不見：“你救過我?！彼粚e人的惡意很是敏銳。秋殺只是隱約的表現(xiàn)出了一點(diǎn)下意識的排斥，少年就迅速地坐得離她遠(yuǎn)了一些。愧疚對秋殺來說似乎是一種無法理解的情緒，此刻她能隱約感覺到凡人所定義的尷尬的東西，正在他們倆的周圍蔓延。

    你傷得很嚴(yán)重，少年說。

    秋殺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復(fù)他，胸前的傷口因為被他提示了而感覺到更加的灼痛。她想到了那個眉心中間一滴紅血的男人，只覺得心中的殺意和悲傷逐漸燃燒了起來。那少年似乎感覺到了威脅，定定地看著她，隔著帽子垂下來的紗幔。

    “等到天黑了，我就帶你去買藥。”少年語氣冷冰冰的，沒有什么感情。為什么要天黑了出去？秋殺聽說過他總是在夜間行動，但是并不方便開口詢問原因。

    秋殺把心中的悲憤壓了一壓，好奇地看著少年的帽子，想要知道他有怎樣的一雙眼睛，為什么要蒙著？而且少年身上的香味越來越重，秋殺幾乎就要聞不見他身上那一層破斗篷的味道。她想要靠近，想觸碰那朵桂花。心中有些恍惚的想著，這朵桂花可以釀作桂花酒，可以做成桂花糕，可以封進(jìn)糖里，可以裝點(diǎn)房間——但不應(yīng)該冷，成天就在那里凍著，他應(yīng)該鮮活，應(yīng)該可以擺弄成各種樣子，應(yīng)該綻放……

    她沒辦法控制自己地對少年伸出了手，指尖離少年的紗幔只有一寸遠(yuǎn)。

    少年瑟縮了一下，但是隨即非常迅捷地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狠狠地推開。秋殺被他一掌打到了墻上，已經(jīng)受過嚴(yán)重摧殘的身體撐不住這種打擊，又吐出了一口血。與此同時，鼻間的香味卻越來越濃，秋殺渾身燥熱，卻什么也做不了。那打了他的小崽子，似乎有點(diǎn)心虛。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后還是選擇了過來將她扶起來，對她說，不要找死。

    雖然仍舊是冷冰冰的語氣，但是由少年這低而輕的聲音說出來，仿佛說的是調(diào)情的話。秋殺隱隱約約感覺這家伙的目的是恐嚇?biāo)?，卻又刻意放小了音量怕嚇著她，真是十分矛盾。

    “咳，我一時半會兒倒不會死，只要少俠不再對我痛下殺手。我對少俠完全沒有惡意，但你為什么這么怕我靠近你？你這張臉上到底有什么？”

    少年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秋殺隱約覺得他在猶豫著考慮是否回答這個問題。

    不關(guān)你的事，少年說。秋殺看到他繃緊的指尖，白玉一樣，微微顫抖。他應(yīng)該很想告訴別人吧，關(guān)于他苦守的秘密。就像當(dāng)初她要摘凌涵之的面具，那男子慌張痛恨，卻又呈現(xiàn)出一種瘋狂與解脫。秋殺能夠看到他的靈魂在叫囂：想要拉一個人陪葬，想要有一個普通人分享自己的命運(yùn)，祛除自己的苦厄。

    不僅僅是好奇，秋殺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很差，整個人吞吐之間只覺得氣息紊亂，疼痛異常。少年身體中自然有神力，秋殺無奈地想著。現(xiàn)在，依靠自己身體的稀薄神力，她完全無法抵抗少年身上的花香。曾經(jīng)靠著羈絆的力量，來壓制其他羈絆者和自己完成不情不愿的歡好，現(xiàn)在她終于在這種時候被更強(qiáng)的人反噬吸引，有一種善惡到頭終有報的感覺。她想要離少年更近一些，再近一些，直到摘掉他的帷帽，與他緊密貼合，觸碰到出那一朵甜蜜的、羞澀的、未經(jīng)人事的米黃色花朵。

    夜鴉能感覺到眼前這個女人氣息越來越重，看著自己的眼神里好像有一團(tuán)火，隱隱約約將她的瞳孔，從黑色燒成了紅色。他看到那一抹不祥的紅光，回過神來迅速低下頭。肩膀顫抖了一下，按緊了自己的帷帽。

    她想看他，但那日救他時就連他昏迷她都沒有擅自動手。

    單純的少年隔著那層黑紗打量那個“正人君子”女殺手，略帶遺憾地抿抿唇。

    ——在她死之前，我會讓她看我一眼。如果她也像其他人一樣，露出驚恐厭惡的表情……

    當(dāng)少年回過神的時候，那個他幻想中的女人已經(jīng)做到了他的面前。秋殺的眼中一片迷蒙和狂亂，她正抬手，血染紅的衣袖帶著一絲腥味兒，就這樣落在少年的帷帽上。頭上一輕，他眼前突然光亮了起來。少年與不知死活的女子面對面，一時竟然忘了慌張，呆愣地看著這個突然偷襲的正人君子，他竟然在剛才都還以為她是一個不會違背別人意愿的，好人。

    或許秋殺知道她被認(rèn)為是個好人，是個正人君子，會大笑出聲。任何人都可能是正人君子，但是她不是。眼下她對這少年的種種好奇已經(jīng)超過了自己性命的擔(dān)憂，在神力的蠱惑之下，她終于喪失了思考能力，身體疲軟，卻仍舊拖著一步一步的靠近那抹香味。那警惕的少年居然仍舊深陷在自己的幻想里，沒有回神，一雙眼怔怔望著她。

    難得的，他第一反應(yīng)竟然不是殺了他。而是想要知道這個人會是什么表情，雖然結(jié)果可能會讓他受傷，讓他更惱怒，甚至讓他像從前一樣失控。但是他仍舊一瞬不瞬的盯著眼前人的眼，兩個人的眼神糾纏在一起。夜鴉以為會從從對方的眼睛里讀到名為恐懼的情緒，卻看到了那人最初一瞬間的驚艷，以及隨之而來的狂喜。

    秋殺不但沒有被一掌拍出多遠(yuǎn)，還在這個面無表情的少年眼中看到了期待，失去了幾乎所有神力的她仿佛智商也因神力被抽走而降低了不少。

    ——他在期待我親上去呢。

    紅衣少女酡紅雙頰，皂衣少年緊抿薄唇。會錯了意的秋殺看著這人兔子一樣粉紅的眼睛，只覺得腳跟到頭頂都熱了起來。

    “你的眼睛，”秋殺湊得更近，感覺到少年的殺意在她開口之時變成了忍耐，似乎好奇著她接下來的話，秋殺勾起了笑，胸前的傷口因不斷動作而向外溢著鮮血，她感覺不到疼痛，只能在花香中滿足地喟嘆，“好美，真的是很美的眼睛，很美的人……”

    她沒有害怕，是因為她是“妖女”么？夜鴉看著她逐漸放大的臉，不明所以地皺起了眉頭，控制住想要掐上靠近自己的冒犯者脖子的欲望：為什么要湊那么近說話……

    那雙紅寶石一樣的眼睛驟然睜大，帶著血腥味的唇壓上了他的，觸感微涼、柔軟、而清香——鋪天蓋地的香味似乎淹沒了他，他呼吸急促地躲閃到一邊，卻沒有一分攻擊這人的心思。

    “你滾，滾去最近的醫(yī)館??！”幾錠銀子被丟到秋殺身邊，少年如避蛇蝎地彈出老遠(yuǎn)，一雙紅眼睛里滿是不可思議，他手中緊緊握著自己那柄大刀，仿佛秋殺再靠近就要將她從中劈成兩半。

    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人啊，難怪之前會問她和……在做什么。

    “我身受重傷，走不了路～”

    少年抿了抿唇，“你也將我趕出去過，那時我也——”身受重傷，他察覺出這話里隱約有控訴的意味，不由得咽下了接下來的話，慌亂地立在了神像后面。

    “那你同我一起嘛，我還派了一個高手保護(hù)你不是？”秋殺想起那被她毫不留情趕出去的“小臭魚”，沒有什么心理負(fù)擔(dān)地發(fā)動人類傳統(tǒng)技能，花言巧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