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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軍醫(yī)在線閱讀 - 第八章 雪光琴聲

第八章 雪光琴聲

    第八章    雪光琴聲

    又過了半個月時間,十二月二十七號這一天,葉歸蓉清晨看著日歷,心中有些恍然,這一年很快就要結束了啊,不知新的一年會有怎樣的變化,英美已經對日本宣戰(zhàn),戰(zhàn)局應該有所轉機吧?

    這一天下午,神門海斗外出歸來,進入中隊部的房屋,便將一本書放在葉歸蓉旁邊,葉歸蓉拿起一看,原來是的下冊。

    葉歸蓉頗有些意外,神門則聲音平板地說:“在書店中看到有這本書,便買了下來,我不喜歡一件事做不完全?!彼砸徊繒挥猩蟽詻]有下冊,實在讓人心中有一點不舒服啊。

    葉歸蓉輕輕笑了,微微一頓首,很真誠地說:“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br>
    真的難為神門將書名的四個漢字記住了,這一次居然買了下次回來,那一本上冊自己已經看完,“展”做了許多錯事,然而似乎終究是有所悔悟,得到了“葦”的原諒,這一冊書的篇尾在“碧葦萬歲!威展萬歲!中華民族萬萬歲!”的高亢聲調之中收束,不知下一冊里面會是怎樣的轉變曲折,然而他尋常不走出營區(qū),大多數時候連宿舍房間都不出的,最為刁鉆的瀧澤甚至給他取了個名號叫做“齋宮”,所以哪里有機會尋找下半冊呢?更何況也沒有錢。

    葉歸蓉很是珍惜地撫摸著書的封面,然后便將書打開來,一列列文字開始讀了起來。

    四天之后,民國三十年正式結束,三十一年真正到來了,元月一日這一天,中隊雖然照常警戒,營地之中卻有一種平日不曾有的熱烈情緒,縱使遠離故鄉(xiāng),然而新年時候,差不多每個士兵的臉上也都是喜氣洋洋,炊事人員從下午的時候便開始準備這一餐新年大餐,還有一些廚藝好的士兵主動去幫廚。

    葉歸蓉卻只是靜靜地坐在自己一貫的位置,毫無聲音地看著書,仿佛周圍的熱鬧都與他無關,只是專注地將書翻過一頁又是一頁。

    將近六點的時候,飯菜開始陸續(xù)端了上來,這時葉歸蓉便放下書本,也到廚房去一起端菜盤。

    正式吃年夜餐的時候,葉歸蓉坐在了衛(wèi)生兵的一群之中,瀧澤和妻夫木也在這里,瀧澤將一口平底鑄鐵鍋在炭爐上燒熱,然后刷了一層豬油,本來應該刷牛油的,不過這種時候也只得變通一下,然后眾人便紛紛夾起牛rou片,放在鍋底煎烤,鍋內傳出一陣“滋滋”的燒灼聲音,傳入人的耳中,這一種嘈雜的聲響莫名便仿佛微型鞭炮,如同將油滴在火上,讓那氛圍更加升溫,差不多每個人都笑逐顏開,為了即將的美餐,也為了這新年佳節(jié)的歡快。

    薄薄的rou片不多時便煎得半熟,這時候瀧澤便利落地加入砂糖和醬油的醬汁,雖然沒有味淋,但是用清酒調和,味道也不會差太多,又招呼堂本將白菜、蘿卜放進來,蓋了蓋子,便慢慢地煮,只等多汁的蔬菜出了湯汁。

    這時瀧澤有了一點空閑,便轉著頭閑看,燈光下,戰(zhàn)友們一張張笑臉在眼前晃動,出征中國雖然令人厭煩,不過也有這樣歡欣愉悅的時刻啊,這樣一個異國的新年,倒是也有一些獨特的風味。

    瀧澤的目光掃過人群一角,便看到了葉歸蓉,或許終究是新年了吧,這個中國軍醫(yī)此時的神情也比較放松,素來平靜得如同池水一般的面上,此時雖然仍是不見明顯的笑意,但與人的距離卻似乎接近了一些,不再是那樣顯然不同的存在了;尤其是正在煮著鋤燒的炭火散發(fā)出熱力,烘烤得軍醫(yī)的面色有些殷紅,在赤紅火光的映襯下,整個人都仿佛涂上了一種色彩,顯得是活生生的了。

    從單純的人的角度來看,瀧澤對葉歸蓉沒有別的意見,只是覺得這個人實在有些疏離,仿佛不是這世間的人,其實葉歸蓉的言辭神態(tài)一向都是溫雅平和,若是士兵們有哪里不舒服,他看診處置的態(tài)度也是認真盡責的,只是不知為什么,瀧澤每當想到他,腦子里便浮現出天上的星光,點點銀光雖然美麗,卻十分遙遠,又很冷清,如今這個人終于有了一點人間的氣息,是血rou組成的了。

    過不多時,鍋里隱隱傳來湯汁沸滾的咕咕聲,瀧澤揭開蓋子,叫了一聲“下豆腐進去”,妻夫木便將一小盤豆腐塊倒了進去,細嫩的豆腐塊瞬間浸沒入濃郁的湯汁,另外將昆布也撥了進去,又蓋上鍋子煮了片刻,便可以吃了。

    葉歸蓉夾了一片白菜,蘸了一下生蛋液,便吃了進去,其他人忙著吃飯談天,并不曾多觀察,只有稻垣很是細致,發(fā)現葉歸蓉從頭到尾幾乎就沒有動過牛rou,于是他便找了一副沒用過的筷子,悄悄夾了一片牛rou,趁飲酒的幾個人正聊得熱烈,飛快放在葉歸蓉的碗里,葉歸蓉自然看到了,轉頭低聲向他說了一聲謝謝。

    晚飯之后,葉歸蓉一起清洗了餐具,然后洗凈了手走出來,這時院中已經點燃篝火,圍繞著紅亮的火堆,開始了新春的晚會,有人正在唱歌,唱的是“上海航路”,倒也算切合眼前的場景,那人是用美聲唱法唱出,十分哀婉感傷,妻夫木在一旁用口琴伴奏;然后另一個人唱起“日之丸進行曲”,“jiejie即將出嫁的嫁妝柜,含著母親幾多激動感慨……”

    那人唱完之后,有一個人跳到火堆前,手舞足蹈高聲唱了起來:

    “ヤーレン ソーランソーラン

    ソーランソーランソーラン(ハイハイ)

    沖の鷗(かもめ)に 潮どき問えば

    わたしゃ立つ鳥 波に聞け

    チョイ ヤサエエンヤンサノ

    ドッコイショ

    (ハ ドッコイショドッコイショ)”

    這一首情緒熱烈的民謠很快得到了應和,又有幾個士兵跳上前來,彼此伸出手臂搭在肩膀上,興奮地唱了起來。

    晚會進行到這個時候,附近有比較膽大的居民也探頭來看,甚至還有人如同起哄一般,胡亂一起跟著又唱又叫:“五魁首啊五魁首!”

    一聽到這一句,葉歸蓉實在忍耐不住,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此時他的表情格外生動,稻垣看到了,便問:“葉醫(yī)生,什么事這么好笑?”

    葉歸蓉便將那句篡改的唱詞給他解釋了一下,稻垣那樣的老實人,聽了也止不住地笑,這便又引來了香取,稻垣便給香取講說,乃是中國人飲酒猜拳時候念的一句詞,表示兩個人出的手指總數是五,香取便也笑,這個笑話很快便在近旁的幾個士兵中流傳開來。

    葉歸蓉抿著嘴唇,笑容未消,同胞的聯想真的是有毒,這樣一來這“拉網小調”簡直沒有辦法聽了,一聽就要笑,不過卻也是很有意思的。

    一直鬧到九點過了,執(zhí)行官淺井出來喊了一聲:“怎么還不熄燈?”

    大家這才熄滅了篝火,回來刷牙睡覺。

    三天之后,一月四號這一天,上海難得地下了一場小雪,雪后的氣溫愈發(fā)降低,因此那薄薄的一層雪便沒有立刻融化,而是仍然覆蓋在地面、屋頂,甚至搖搖欲墜地掛在枝條上。明亮的陽光照射下來,雪面反射出晴光,這給強勢者暴力占領的區(qū)域,此時在這皎潔白雪的修飾之下,居然有了一種幽雅的情調,緩和了原本彌漫著的那種粗野氣息。

    葉歸蓉這一天走出宿舍房間,站在庭院中舉目四望了片刻,便走進一間教室里面去,這從前是一間音樂教室,里面擺著一架鋼琴,自從成為日軍兵營,便再沒有人彈奏它,上面已經落滿了灰塵,不過好在沒有遭受惡意破壞。

    不多時,教室里便傳來一陣流水般優(yōu)美的鋼琴聲,有幾個正在院子里的士兵也不由得轉頭向那邊望去,過了一會兒又重新開始做自己的事情。

    教室中因為沒有取暖措施,頗為寒冷,以至于張口吐氣的時候,會看到一道白色的蒸汽,葉歸蓉接連彈奏了幾首曲子,終于停住了手,這時忽然聽到旁邊有人問:“方才那一支是什么曲子?”

    葉歸蓉轉頭一看,原來不知什么時候,神門海斗已經站在自己身邊,于是葉歸蓉便回答道:“‘水邊的阿狄麗娜’。”

    神門點了點頭:“很好聽。”

    神門海斗是一個比較枯燥的人,平時除了讀一讀俳句,沒有多余的愛好,專心鉆研戰(zhàn)爭理論,但他也并不是一個完全的武夫,音樂還是能聽的,雖然不是很懂得,但也能聽出葉歸蓉彈得不錯,起碼比較流暢,沒有中斷,旋律也比較順,即使有彈錯,也沒有錯得太離譜,以至于讓人聽了就感到明顯的不協調。

    神門側過了頭,看著葉歸蓉的臉,這個人如此清秀,讓人一看到他,情緒便不由得和緩下來,偶爾兩次笑起來很溫暖甜美,比如新年的那一天,聽拉網小調的時候,然而每當安靜的時候,便帶了一種憂郁氣質,仿佛永遠懷抱一種幽幽的情懷,不是引人注目的美感,卻又不經意地吸引著旁人的視線,并非那種很具有沖擊力的美,而是十分含蓄自然,有如瀟瀟細雨。

    “那本叫做的書,寫了什么?啊,應該是吧?”

    葉歸蓉轉頭面對著他,神門海斗的臉映入他的目中,神門不是一個很英俊的人,相貌只能說是端正,不過面部輪廓明朗堅硬,嘴唇也總是緊緊地抿住,透出一種沉穩(wěn)頑強的氣息。

    葉歸蓉平靜而認真地說:“她愛上了一個詩人,詩人非常浪漫,生活對于他來講,只是一個戲劇舞臺,他既是演員,也是觀眾,某種程度上甚至還是評判,兩個人幾經周折,仍然是分離了,白薇是在重病之中寫下了這本書。”

    神門想了一想,點頭道:“詩人輕浮任性,孱弱無能,不能找這樣的男人?!?/br>
    葉歸蓉笑了一笑,道:“問題或許不在于她選擇的是什么樣的男人,而是無論她選擇怎樣的男子,在愛情之中能夠得到的,都很可能只是孤獨。愛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它只是人生的一部分,然而在這人生一部分的愛情之中,她所面臨的道路仍然是狹窄的,所以雖然有了一個人相伴,然而卻似乎反而更加寂寞了?!?/br>
    書中的“展”與其說是投入一段感情,不如說是享受這一段感情,“葦”所面對的是一個永遠填不滿的空谷,比空谷更凄涼的是,她的呼喊還得不到回聲,她仿佛是在一個虛無的空間獨自傾訴,而“展”最后甚至在“葦”病重的時候篡改她的日記,這一份親密關系就已經墜落到險惡的程度,險惡與空虛,不知哪一個更加令人痛苦無望。

    白薇能夠寫出這樣一部自傳,也真的堪稱卓爾不群,十分堅守自我的了,那個時候時局日益緊張,人們關注的多是宏大的主題,比如說階級壓迫,民族危機,而一個女人的情感糾葛,似乎是很瑣屑的無聊話題,不再具有五四時代“砸碎舊枷鎖”的革命性,尤其是她還寫出了自由戀情的幻滅,便更加讓人不欲觀看了吧,然而這卻是真實的人生,或許社會的道路是有多狹窄,感情的道路就會有多狹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