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中國消息
第四十七章 中國消息 兩年之后,昭和三十一年,西元一九五六年,八月二十號這一天,神門本家宅邸內一片熱鬧,十八號晚上,彌生乘坐晚車回來大阪,葉歸蓉下班回來,特意去車站接她,舅侄兩個一起回到本家,不多時神門也回來了,全家團聚。 彌生之所以匆匆趕回來,倒不是因為一個月固定一次的回家探望親人,而是二十號是盂蘭盆節(jié),特為回來一起過節(jié)的。 所以有的時候,葉歸蓉也是頗為感觸,比如盂蘭盆這樣的節(jié)日,在中國已經衰微,雖然也有“鬼節(jié)”的說法,但是那一天除了自家供奉死去的親人,倒并不是怎樣慶祝的,而且還流傳著地獄門開,百鬼夜行的書說法,以至于這一天很有一種森森然的氣息,夜晚出門頗有一點惶恐,犬吠聲在這個晚上都有一種別樣的意味,膽小的居然會有一些悚然了;然而在日本,這一天卻是全國的假日,雖然也有緬懷親人的環(huán)節(jié),然而總體上卻是一個大型慶典,大家歌詠舞蹈,氣氛十分歡快,日本雖然遍地鬼故事,盂蘭盆節(jié)這一天卻并不顯得恐怖,人間的氣氛要濃烈許多,風格類似中國的清明節(jié)。 此時廚房里,是神門海斗在準備午飯,兩把鋒利的菜刀在砧板上斬得咚咚咚直響,雖然他盡量放輕了力道,卻仍然是有聲音傳出來,所以有一次仁子便笑著說:“有一次鄰居就問,我家是不是開始研習中華料理,好像是在弄碎rou,調和餃子餡一樣的?。 ?/br> 當時神門便說:“雖然不是做中華煎餃,不過卻也是中華風的日本餐食。” 是芙蓉雞片風味的親子丼。 本來神門海斗的料理技藝雖然是比葉歸蓉要熟練,也更加精細一些,卻也沒有達到這樣考究的程度,然而隨著日本經濟復蘇,周圍的中華料理店一家接一家的開,雖然主廚或者是日本人,或者是朝鮮人,然而多少也帶了一些中華風味,神門海斗已經升為經理,因為要洽談業(yè)務,時常與客戶方或者供應商方面出去吃飯,業(yè)務招待,因此吃過的餐館很是不少了,給他發(fā)現(xiàn)一家風格堪稱純正的中華料理餐館,菜肴的味道與從前在上海吃到的相差不是很大,問了一下主廚的來歷,果然是臺灣人,家中世代開餐館的,剛剛從臺灣來到日本,便要將中華食風在日本發(fā)揚光大。 神門在她家,吃到了很正宗的芙蓉雞片,湯汁非常清鮮,斬得很細碎的雞茸黏合成的雞片非常細嫩,與平日里吃雞rou咖喱飯里面的雞塊不同,是另一種口感,當時倒是還罷了,結束了招待,回到家中,神門海斗忽然想到,這個方法很可以拿來做親子丼,本來親子丼用的是雞rou片,那雞rou煮多一會兒倒也是比較軟的,不過再軟嫩的雞rou片,也不能夠與雞茸片相比,所以如果用芙蓉雞片的做法來烹飪親子丼,應該也是不錯的吧? 于是休息日的時候,他便真的實踐了一下,買了一塊雞胸rou,快刀斬成了茸,加入味淋和鹽調和了一下,用湯匙舀著放進溫油里,汆熟之后撈起來瀝凈了油,不要弄得那么油膩膩的,然后便轉入常規(guī)親子丼的料理方法,將雞茸片與洋蔥一起放進鍋里,加入調好的醬汁,再一次煮開,將要起鍋的時候淋入蛋液,最后將雞片蛋汁澆在米飯上,還在最上面裝飾幾片鴨兒芹的葉子,這樣一來,鮮妍溫暖的姜黃色雞rou雞蛋蓋飯,在原本的醇厚風格之上,便增添了一種清新清爽,如同畫圖一般了。 那一次的嘗試十分成功,葉歸蓉本來最愛的就是親子丼和牛rou飯,要論濃稠多汁,還是以親子丼在先,這一餐便吃得格外津津有味,眼看眉毛彎曲的弧度都變大了,咽下一勺飯,說道:“這一次的雞rou特別嫩,特別滑?!?/br> 神門海斗一笑,那是自然吶,畢竟是好一陣亂斬呢。 第二次是在本家展示這種新的烹飪方法,jiejie和彌生也都很是喜歡,尤其是母親靜枝,一邊吃著這芙蓉雞片版的親子丼,一邊笑瞇瞇地說:“這個好,這個好,人的年紀大了,就喜歡這種細細嫩嫩的東西,吃雞rou塊,有的時候剔牙不是很方便?!?/br> 仁子笑道:“半凝固不凝固的蛋液也仿佛更滑了呢,讓人想到了融化的巧克力?!?/br> 所以之后神門家的親子丼,大半都是這個做法,算是“神門家秘制親子丼”了吧。 午飯之后,彌生洗了餐具,回到廳中與母親舅舅一起喝茶聊天,到了三點多的時候,便回房間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搭車回京都。 仁子在后面說道:“為什么這么急匆匆地要回去呢?晚上和大家一起出去跳舞,明天早晨再回去不好嗎?反正你明天是上午十點鐘的課?!?/br> 仁子真的是慈母,連女兒的課程表都搞到了手里,葉歸蓉覺得,仁子jiejie才真的是特高課出身。 彌生轉回頭來咯咯地樂著說:“mama呀,今天晚上京都那邊有五山送火,一定要回去看的呀!” 京都的五山送火是頗為出名的,葉歸蓉雖然沒有自己去看過,但也聽說過,難怪彌生這樣匆匆地要回去,雖然已經看過兩次,仍然陶醉于那種景象。在京都讀了兩年多的書,如今彌生有的時候說起話來,竟然也有一點京都人的風格,居然會用那種很典雅的敬語了,每次聽她這樣的語法結構,仁子便很有些不耐煩地說:“你給我好好說話,大阪人就是大阪人,不要學京都那一套?!?/br> 彌生出門回學校去了,臨別的時候,仁子將冰箱里的煎餃裝在飯盒里,給她帶在背包里,說:“當作宵夜也好?!?/br> 彌生咯咯笑道:“今天的晚飯便是阿歸舅舅的煎餃?!?/br> 葉歸蓉也是一笑,那餃子是昨天包出來,有一部分冷凍在冰箱里,方才仁子匆匆取出十幾只來油煎了,給彌生帶過去。要說神門家的煎餃,這些年也是十分拿得出去的,雖然已經幾年時間過去,自己仍然是不太會調和餡料,但是神門海斗做這件事十分擅長,自己便負責搟皮和捏成型,兩個人這樣合作,那煎餃堪稱形神兼?zhèn)洌庑魏苁敲烙^漂亮,內容物也相當鮮美,拿來招待客人,很是令人驚嘆的了,尤其是看到葉歸蓉搟皮捏包的動作姿態(tài),簡直達到了藝術欣賞的程度,以至于神門海斗笑他:“倘若是開展餃子外交,定然無往而不利?!?/br> 盂蘭盆節(jié)之后,過了幾天,二十六號這一天是休息日,葉歸蓉便去了書店。其實他是與神門海斗一起出門,然而來到這條商業(yè)街,兩個人便分開了,神門海斗鉆進另一家書店,葉歸蓉則走進這家叫做“大安書店”的圖書售賣所。 在日本,葉歸蓉最喜歡的除了圖書館,就是星羅棋布的許多的書店,大阪街頭時常便能看到門前放著特價書箱的店鋪,不時便有“古本屋”的招牌入目,日本的“古本”并非漢字望文生義的“古籍珍本”,而是指的二手書,就是中國的舊書店的意思,里面許多書其實是相當新的,這樣的書店葉歸蓉也很是愛逛,一頭扎進去就是半天的時間,倘若是門首掛著“古書”的布幌,他便不愿輕易進入,因為里面總覺得好像是宋版書的味道,那店面風格和老板的神態(tài),也往往是清高冷傲,自己并不是學者,便很是敬而遠之。 然而這家大安書店卻并非舊書店,而是專門售賣從中國進口的書籍,是中國大陸,不是中國臺灣,就在去年夏季的時候,大安公司在大阪的分支書店正式開始營業(yè),當時葉歸蓉看到附近商業(yè)街上居然有這樣一家書店,不由得喜出望外,進門一看,不大的店鋪內十分擁擠,書架上排得滿滿的,都是從中國大陸輸入的書籍,于是葉歸蓉那一天下午便沒有做別的事情,就站在店里讀書,以至于神門海斗來叫他一起去餐館吃飯的時候,對著這仍然眷戀不舍的人有些無奈地說:“昨天剛剛做了兩個大手術,站了十幾個鐘頭,不覺得兩條腿很累嗎?” 要說葉歸蓉正如同仁子當年說的,“書非借不能讀”,雖然喜歡讀書,但是除了專業(yè)書籍,其它基本不買,主要都是靠借,他讀書又很快,借了幾本書回來,不多日子便看完了,送回圖書館去,再抱一批新書回來,以是雖然愛讀書,家里藏書卻不多,有幾本版畫浮世繪之類的閑書都是神門海斗的。 于是葉歸蓉便是一笑,有些戀戀地將手中那本書放回原位,向店主道別之后,與神門一起去吃飯。 盤膝坐在餐館里,等待上菜的空檔,葉歸蓉先配著味噌湯,舉起一杯冒著泡沫的鮮啤酒,從前他本來是連一邊吃飯一邊喝酒都感覺違和的,如今進化到能夠將味噌湯也當做下酒菜。 兩個人一邊喝酒,一邊說話: “怎么那么多中國書?。窟€都是新書,不是古本也不是古書?!?/br> “剛剛和老板聊過幾句,說是公司與日中友好協(xié)會有關聯(lián)的,所以可以通過中國的國際書店進口圖書?!比~歸蓉將冰涼的啤酒杯貼在自己的面頰。 神門海斗微微一哂:“呵呵,怕不是也往那邊出書吧?” 葉歸蓉笑道:“這個就不大曉得,畢竟是初次見面,不過很可惜這里沒有張愛玲的書,倘若有的話,倒是省了從臺灣那里千里迢迢的寄書。、這樣的書倒是也罷了,家里本來就有,大陸也不太喜歡印這些書,不過前期的那一些,倒是很可以印出來給大家看的,又不曾映射哪個政黨。” 神門海斗一笑:“這個就很說了,當年日本在戰(zhàn)時,也是不允許那些靡靡之音的?!?/br> 這一回葉歸蓉在書店里,一看又是將近三個小時,離開的時候向店主鞠躬致意:“真是打擾了?!?/br> 書店主人木下從書堆里抬起頭來,十分明朗地笑著說:“不必客氣啊,神門君有空請多多來這里,我們開起書店來,最重要的不是為了利潤,而是交流思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