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提心吊膽,馬嚴在漫長的等待中坐立難安,終于在第三日的最后一個時辰,天破云飛,強勁的風(fēng)吹散荷花,花瓣如雨簌簌凌亂,下一秒,風(fēng)停云止,院子恢復(fù)安逸的原狀。 “來了?”乾嵐落子,四條斷神鎖喑啞似雷擊,振動中破土而出。 “師弟?。?!救——”嘴巴被捂住,馬嚴瞪著眼被拖入黑暗中。 “妖孽!放了我?guī)熜?!”言若舉刀,幾步跳過長廊,刀鋒直指男人的喉嚨。 男人回眸—— 刀尖入水,蕩開圈圈漣漪。 鏡子! 面前是鏡子!言若儼然從鏡子中看見自己驚愕的臉! 他被一陣難抗的術(shù)法吸進鏡中,身體在下墜,他看見男人抓著他腳踝,跟著他一同墜入鏡中。 斷神鎖上紫電凌閃,男人像是在壓抑著痛楚,淺淺蹙眉,胸口兀地發(fā)脹,鬼使神差,言若抬手,沒抓到男人,指尖相錯,只一眼,兩人雙雙墜入虛黑中。 ... 王府。 幻境逼真,放喜的爆竹連綿,噼里啪啦的震耳欲聾。 言若貼墻而走,他掉入此地后,便和那妖分散,而勘破幻鏡最有效的方法之一,就是于虛假之中找到真實的敵人,言若得找到他。 “今時乃良辰吉日!”言若躲在柱后,過去的兩丫鬟竊竊私語。 不知為何,從府中蘇醒后,便莫名心悸,這里的環(huán)境氛圍讓人熟悉,明明沒有來過,自己卻能輕車熟路的繞到大堂。 太奇怪了! 王府掛紅,貼的雙喜隨處可見,心口在發(fā)疼,言若的指甲掐入rou中,妄圖保持清醒。 今日,是有大喜之事。 這個親...沒結(jié)成... 不,是一開始就錯了,這個親不能結(jié)! 不知道為何,一個兩個念頭堂而皇之出現(xiàn)在腦海里,腦袋要被撕裂了,言若死命抗拒這些憑空的念想,咬住牙關(guān),他捂著胸口,突然咳出一灘殷紅的血。 “啊!你怎么回事!”路過的丫鬟驚聲尖叫。 言若恍惚推開她,他踉踉蹌蹌跑上石階。 心里只有一個篤定的念頭在叫囂,不能結(jié)...這親不能結(jié)! “夫妻對拜!” 金光鍛刀劈空而來,兩相交拜的新人堪堪分開,大紅喜袍卷涌,言若抽刀,刀尖對準男人,“妖孽!” “若兒?!”男人皺眉,金冠束頂,玉樣的面龐不見半分狼狽,“若兒,你在這,那他是誰?” 言若驀然回首,躲在他背后的人自掀紅蓋,四目相對,雙雙怔住,一模一樣的臉龐連細微的表情都像一個模子里精細刻畫。 這是幻鏡!都是假的! 頭疼欲裂,言若捂著頭,有無數(shù)人在拉扯他的衣裳,都是假的! 腳下一空,言若摔下臺階,最后一眼,他看見男人飛撲上來,抓了個空。 ... 疼,全身的骨頭應(yīng)該是被投入煉爐中重新鍛造組合,沒有一處是不疼的。 有光...言若陷入了夢魘中,睜不開眼睛。 腳步由遠及近,就在耳畔。 “若兒!” 言若猛然驚醒,他的眼睛尚未適應(yīng)強光,來人貼心的為他擋住光,是那個男人。 “你怎么睡在這里?我找了你好一會兒!”男人親昵的拉起言若,“跟我回家吧!” 應(yīng)該抗拒的,但言若忽然沒有力氣做,他茫然的被男人牽著走。 跟著男人回屋,不是富麗堂皇的王府,是一間鄉(xiāng)野農(nóng)院。 “讓我猜猜!魚要糖醋的?”男人彎指刮蹭鼻尖,有點癢,也有點想笑,言若的臉在發(fā)熱,他局促的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男人捧起他紅透的臉,“若兒,你在想什么?” 言若嘴唇嚅囁,他定定望著男人笑若繁星的眼眸,答案呼之欲出,“你...” “嗯?” “你到底是誰?” 男人在笑,他抱住言若,下頜磨蹭發(fā)頂,言若的心在狂跳,腰間的鍛刀硌人,讓擁抱都變得不能盡人意。 想要拋下刀,丟下一切,留在這里,想要干脆醉在此處,忘記俗世了了,言若焦躁的喘著粗氣,說話都像是嘶吼,“說!你是誰?” “我是...”男人放開他,撓頭,“我是乾嵐?。 ?/br> 乾嵐...該死的!乾嵐究竟是誰! 屋外火光四起,房內(nèi)門窗緊閉。 言若想靠近窗,一窺外面的境況,他的眼睛被輕輕遮住,“別看。” 是乾嵐。 “你把我交出去吧!”言若說。 男人將他死死卡進懷中,“皇位我不要,我只要你!” “傻子!”言若清清淺淺的笑。 “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乾嵐像是怕他要逃,固執(zhí)的抱著言若。 “手松松!”言若臊著臉,面前從他的臂膀中探出腦袋,“呼吸!” 乾嵐抿唇,不情不愿的松開一些,他凝視著言若,火光下,容顏是如此的俊逸,言若想,一天對著這張臉看上幾千遍也不怕是生厭。 “怕嗎?”乾嵐在問。 言若搖頭,“不怕?!?/br> 你不怕,我就不怕,縱然是死在當下,也是死而無悔了! ... “我乾嵐,無愧于天,無愧于地,獨獨愧對列祖列宗?!?/br> “你瘋了!為了一只狐妖!逆天而行!” “想要他輪回轉(zhuǎn)世,用你自己的命來換??!” ... “這些都是幻鏡!”斷神鎖在地上拖曳出火星,男人淡然的抬首,望著一面肅穆的靈牌,乾家列祖列宗安葬于此,他隨手拿起牌位,拭去其上的灰塵,朱筆描摹著兩字,——“乾嵐”。 是他,又不是他。 乾嵐懨懨的把靈位放回原處,聽到后頭動靜,他沒回頭,“你來了!言若!” “你究竟是誰!”言若破門而入,倏然滿目的牌位。 “我不知道,我忘了?!鼻瑣够厣?,“我只記得我在等人。” 提刀的手不穩(wěn),言若呼吸沉重,“等誰?” “我忘了?!鼻瑣姑H坏哪匀?,“等得太久了,不記得了。” “你呢?你是來殺我的?” “這些都是幻鏡,都是假的嗎?!”言若答非所問。 “是幻鏡?!鼻瑣构创?,他抬起言若顫抖的下巴,“你是來殺我的,你為什么哭了?” 哭了嗎... 言若胡亂的擦眼睛,淚卻越擦越多,想要說的話全卡在喉嚨里。 “殺了我吧!”乾嵐揩去他的淚,溫言道,“殺了我才能走出幻象!” “不可能!”言若抗拒,他想逃,但偏偏被乾嵐抓住手腕。 “殺了我!” “不可能!你別逼我!” “你不殺我!我就殺他們!”乾嵐面色黑沉得可怖,他一揮手,馬嚴連話都沒說口,蹬著腿吊在房梁上,生生被捏成人干! 溫?zé)岬难獮R到臉頰,言若歇斯底里,推開乾嵐,“你干嗎!” “殺人??!”乾嵐無所謂的笑,“還有你最敬愛的師傅!是嗎?” 師傅垂頭被繩索扯住喉嚨。 言若肝膽俱裂,“放了他!” “殺了——” 話語戛然而止,刀鋒沒入胸口,乾嵐毫不意外的挑眉,伸手將言若攬進懷里,“真好...還能遇見你...” “乾嵐...對不起!”言若托不起他沉重的身軀,抱著他摔在地上,溫?zé)岬难獜牡侗鞯街缚p,緊接著是整片掌心,“對不起!我錯了!” “別怕!”斷神鎖泯滅化灰,戴了萬年的枷鎖,終于在生命最后時刻,得到上天寬恕,乾嵐想說好話,但張嘴吐出來的只有血,“幻鏡...都是假的...” 哪有什么師哥,哪有什么祠堂,有的只有懷里化為光點的靈體,只有乾嵐是真的。 “我?guī)阕?!去找?guī)煾?!去找隨便哪個神仙!我救你回來!” 懷抱一片空,手掌徑直穿過乾嵐的虛化的軀體,言若愕然,不可置信的盯著自己掌心。 “真好!”他說,“言若,我太累了...” ... 鏡子四分五裂,院子灰飛煙滅。 馬嚴抓著師弟冰冷的手,逃也似的的沖出院子。 “師弟!回神!”馬嚴氣憤,“你別想他了!那就是惡鬼!” “他不是!” “那他是什么?!” 言若默然。 坤琊山 “師傅!請你救他!”血從額頭滲出,跟感覺不到疼痛般,抬頭只有那幾個字。 “你身上的符咒可以不再用了,你已不再是妖,是真正的人了。”老者嘆息,悠悠翻過紙頁,“和仙人作交換,自然要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br> “他以命數(shù)換你凡胎輪回,受責(zé)等你萬年,由你來結(jié)果孽障,萬事因果有序,天道是公正的,神魂俱損,是他應(yīng)受的?!?/br> “但對乾嵐!不公平!” “言若!慎言!”老者喝道,“天道是公平的!” 天道公正嗎?言若迷茫了。 他要去找乾嵐回來!他等了自己萬年,總該還自己等他了! 天地偌大,乾嵐一定在某處等著自己! “師弟!” 言若打翻水,頭也不回的一路跑下山,馬嚴追都追不上。 “回來!” “師傅...”馬嚴指指山下,腳步猶豫。 “且讓他去吧!”老者深深閉眼,“都是造孽!” 你想問坤琊山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那我不知道。 但你要說,坤琊山下一個瘋子,那我還知道一些,此人名喚言若,是個專找襲墨裳人的瘋子。 聽說他在找愛人? 可扯吧! 他就是一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