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大閘蟹也品味過后,仙門飯店這一遭可算結束了。 到了門口,蕭涼途本想就此別過,突然想起,兩人回家的路還是一道的。 華燈初上,京寧的夜晚和白天差別很大,路上的行人并不多,也沒個什么汽車經過,本身,這京寧也非大富大貴之人的常駐所。 蕭涼途望著眼前之景,忽然想起早些年,他也是同師父南下過的,那時南方還是富饒之所,戰(zhàn)火沒有波及到醉生夢死的南方,放佛是割裂的時空。 他也想起韓老板說過,許何言也是南方過來的。 “許老板?!?/br> 許何言側臉望向他,輕輕知會了一聲。 “許老板之前是在南方?” “算是吧,家?guī)熓菑谋狈教拥侥戏降?,再收了徒,我是他路上撿的?!?/br> 許何言說到“路上撿的”之時,語氣竟有些可愛,蕭涼途不禁唏噓,到底是這世道變了,無父無母成了喜事,還是這許何言心態(tài)良好,云淡風輕。 “我?guī)煾缸詣?chuàng)一派,在南方小有名氣,說來,我還未聽過蕭老板亮嗓?!?/br> 蕭涼途望了望四周,空無一人,輕咳一聲,唱道: “ 昔日里有個孟姜女,曾與那范郎送寒衣。 哭倒了長城有萬里,留得美名在那萬古題?!?/br> 聲音并不大,蕭涼途唱完四句,驀地耳后有些升溫,幸好這夜色深沉,給他心里躲了一劫。 “張良韓信與蘇秦,都是安邦定國臣。 淮陰漂母飯韓信,登臺拜帥天下聞?!保?/br> 許何言接著了,不似臺上的嬌女狀,沒了特意提著的嗓子,男性的聲音夾雜些沒有的醉意,好似不過夜間小聲啼唱的夜鶯,莫喧了夜的主。 四句漫漫,若不是還在夜間走路,蕭涼途想閉著眼,好生欣賞。 “許老板這唱法倒是頭一次見,似南似北,師承何處?” “我不過是從小和師父學著罷了,師父怎么唱我就怎么學,要說這唱法......”許何言若有所思,“蕭老板不嫌棄,變叫它胡派吧。” “胡派?” “胡言亂語罷了,不是胡派是什么?” 蕭涼途又慶幸著是夜色朦朧,不然這表情實在是不好擺。 “到了。” 天上人間客和福香是對門,兩人的小院皆在各自茶樓后頭,如今在這岔口,也需互道送別,客氣一番。 蕭涼途回屋后,隨明還沒睡,對著燈光,故作玄虛地看報紙。蕭涼途一巴掌呼他腦門上,把報紙抽走,冷笑道:“識幾個字?還在這看報紙?” “不識字怎么對本,”隨明彈了彈衣袖上的灰塵,大爺般地躺在客堂的椅子上,“您老人家滿面春風的,和哪個小娘子私會去啦?” 說罷,還翹起二郎腿,哼著白天的曲兒。 蕭涼途坐他對面,扣了扣八仙桌,詢問道:“今日對戰(zhàn)如何?有沒有什么想法?” “柔韌有余,剛勁不足。” 蕭涼途冷笑一聲,接著問道:“那隨師父有何高見?” “那個許何言除了扮相好點,娘們兒不是娘們兒,爺們兒不是爺們兒,看著就是爺們兒扮娘們兒,一點意思都沒有。” 隨明收起了二郎腿,也抵到八仙桌前,“要我說啊,他這唱法,多半是自己琢磨的,沒啥派別。” “不中聽?” “中聽啊,嗓門好天生的,可我聽著就是不討喜,也沒聽過哪個大家是這唱法?!?/br> 隨明又湊近了點,“我感覺他那什么百八十個票友估摸著過幾天就是百八十個唱反調的,不信你等著。” 蕭涼途心中也有此意,不過不是不贊同許何言的唱法,在這個講究派別的圈子里,唱法大方向要有,可以自己有點特色,但也不會差到天差地別,許何言自己說自己是“胡派”,那也變相說了自己是沒有派別的。這對圈子里老戲迷就是大忌。 “得了,許何言無論師從何派也都比你強,你唱法承我青派,唱的還是過于用力些,許何言比在一些做派上還是比你到位,既然現(xiàn)在許何言就在對面,無事也可乘人不注意,去對面喝喝茶,看看他唱其他的戲碼?!?/br> 隨明昏昏沉沉地點點頭。 “還有,晚上別看報了,傷眼睛?!?/br> “知道了,師父。” 隨明起身朝蕭涼途鞠躬道別,別去了偏院睡去了。 蕭涼途將報紙疊疊好,也起身望房間里走,脫衣就寢時還聞著袖口蘸上的大閘蟹味兒,心底不由得發(fā)笑。他蕭涼途第一次聽許何言聽戲時,根本沒有注意到唱法,若是讓他人知道,怕是他蕭涼途的名聲都要沒了。只是,臺上的許何言自己演的戲,無需什么旁人,自己一個方寸天地,芬芳難覓。既是美的,也是傲的。 他蕭涼途就喜這份美傲。 最后,想著他人的人兒還是和衣睡去,對面相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