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茯芷島尋友
石室內(nèi)。 春蕪君面朝那一盆木極草而坐,指尖化出一道銀針般纖細的劍氣,銀光瞬間劃破右手食指,逼出一滴精血。 殷紅的血珠落在木極草最頂端的一枚葉片之上,轉(zhuǎn)眼便被吸收,暗紅色的葉脈陡然鮮活起來,光彩流動,整株木極草仿佛被驟然激發(fā)了生機,每一片葉子都在興奮地招搖顫栗。 一道朦朧的青影如煙般升起,如同草木妖修化形凝魄一般,那身影漸漸顯露清晰,細看來那五官身形竟與春蕪君一般無二!只除了一對眼眸——青色的眼白,暗紅色的瞳仁,使得原屬于春蕪君清華湛湛的一張臉頓時妖氣橫生,陰詭異常。 對著這么一張臉,春蕪君卻流露出欣喜模樣,眉眼舒展,唇角弧度染上微微暖意,平日里九分冷色頓散去了七分半。 “你來了,懷卿?!?/br> 春蕪君嘆道。語音輕柔,似帶著無限珍惜。 —— *************************************************************************** 東洲之東,極東海域,茯芷島。 昔日仙島一片狼藉,尸橫遍野,食腐鴉驚起驚落,一聲聲嘶號有若鬼哭。 時值黃昏,暮色四合,陰風(fēng)陣陣。 云瀿望著眼前這一番森然景象,心情陡然沉重。離阮驚夢發(fā)出最后一道示警靈訊已過去五日有余了。 云瀿取出一只用作尋人的陣盤,正要施法,忽聽得身后不遠處傳來人聲動靜,便立即收了陣盤,同時催動了一張隱匿身形的靈符,瞬間將自己藏了起來。 一男一女兩名青年修士從飛行靈器上走下來。這兩人身上所著衣袍左上前襟靠肩處,皆以月白絲線繡著一朵嬰兒巴掌大小的七瓣花。 云瀿認出這七瓣花名為回春花,乃是醫(yī)修門派仙沐崖轄域內(nèi)所特產(chǎn)的一種藥草。而這七瓣繡紋正是仙沐崖的門派標(biāo)志。 仙沐崖的醫(yī)修? 云瀿仔細打量這二人,那男修形容有些不修邊幅,滿臉胡茬,兩鬂灰發(fā)凌亂地散著,微有些駝背,整個人顯得十分沒有精神。 那女修倒生得頗為貌美,身段高挑,站在那微微佝僂的男修身邊,竟似比那男修還要高出半寸來。柳眉鳳眼,容顏精致,氣質(zhì)卻有些鋒銳,尤其此時神情酷冷,更平添了幾分盛氣凌人。 云瀿的視線停駐在女修的臉上,不知為何,這女修給他的感覺頗有些熟悉,仿佛從前在哪里見過一般。 這兩人從靈舟下來后,見得眼前腐尸遍地的慘象,竟無一絲動容。 女修神色中倒很有些焦急,這時狠狠瞪了那沒精打采的男修一眼,怒道:“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點?” 男修默默地取出一只陣盤,就地蹲了下去,面無表情地咬破中指,滴了一滴血下去。 女修在一旁看著男修作法,依然忍不住發(fā)泄心中怨氣:“夢兒要是有事,我要你阮書徑拿命來賠!” ——阮書徑?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丹方大師,人稱“藥癡”的阮書徑?傳聞此人熱衷于研究丹方,且于此道頗有天賦,被仙沐崖山主慕容峴看中,奉為一等客卿長老,后招其為孫女婿,卻因其“煉藥成癡”、“無心無情”,被自稱“成婚百年活寡九十九”的道侶、慕容峴之獨孫女慕容佩珍送上一紙和離書——休了。 云瀿驚疑不已地看著那人以血脈尋親之法催動陣盤,心道,好友亦是姓阮,又聽那女修言辭中所喚“夢兒”,難道這二人所尋之人正是好友阮驚夢?這么說來,好友竟與阮書徑有著血脈相連的親緣關(guān)系?他與阮驚夢相交十載,竟從未聽說。 阮驚夢確實從未提及自己的身世,世人也并不知曉“藥癡”阮書徑與慕容佩珍竟然孕有后代??磥磉@“藥癡”與仙沐崖的孫小姐關(guān)系頗有些耐人尋味,和離的背后似乎還另有隱情。 這時,阮書徑手中陣盤一根紅色的指針亮起微光,并晃動著指向了一個方向。 阮書徑輕吁了一口氣,站起身后卻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身旁那女修一眼,說了一句“這話你今日都說了九遍了,我可不是貓啊佩珍”,便徑自往前走了。 什么意思?慕容佩珍聞言一愣,不是貓,所以沒有九條命來賠? 女修面上寒霜又深了一層,咬了咬牙,終是沒再說什么,跟了上去。 ——這女修果然便是慕容佩珍,云瀿心道。終于明白見到她時那似曾相識之感所為何來,只因那女子眉目形狀與自己的好友分明如出一轍。 云瀿略微猶豫了一番,終究還是決定暫不現(xiàn)身,悄無聲息地綴在了這二人身后。他先前所催發(fā)的隱身符,品階極高,除非撞上合體期以上境界的修士,否則并不擔(dān)心被看破。 醫(yī)修門派重“醫(yī)”不重“修”,這慕容佩珍和阮書徑雖然分別以醫(yī)術(shù)和丹道聞名遐邇,修為卻都不算高,才元嬰后期。就連他們身為山主的慕容峴也不過才化神境界。 云瀿尾隨這二人穿過重重密林,行至一處湖泊,便見那二人停了下來,面面相覷。 湖泊并不大,一眼盡收。湖水澄透,水面零星飄浮著幾朵尋常白蓮。 周遭一切看似無甚異常,但是根據(jù)陣盤的指示,目的地正是此處。 阮書徑皺眉道:“障眼法?” 慕容佩珍冷哼一聲,抬手取下發(fā)間一支鳳頭釵。這木簪到了手中化作一條火紅長藤,一甩之下,帶著颯颯風(fēng)聲疾躥向湖面。 長藤尾觸上湖水的瞬間,倏然從相接之處迸發(fā)出一朵絢爛火花,并迅速向周圍蔓延,眨眼間便鋪滿了整個湖面。這火花乃鳳離之火,專破迷障,一切虛邪幻象在此之前皆無所遁形。 須臾,一整面湖水的火花散作飛煙,待煙霧盡皆消散不見,呈現(xiàn)在眾人眼前的——仍舊是一面湖。 卻不是先前散落著幾朵白蓮的那一面湖了。 眼前這湖泊更為狹小一些。湖水之中密密麻麻地生長著一種無根之草,仿若飄萍覆蓋著整個湖面,使得湖水呈現(xiàn)出一種濃稠的綠色。且有寒氣不知是從這草葉之中還是湖水之中生發(fā),裊裊升騰在湖面化作一團團白煙。 云瀿遠遠地看著這湖中之草,覺得這草頗有些像師尊春蕪君洞府里碧靈池中的那一種無根青荇草。只是眼前這湖里的草形狀更為細小一些,且綠中透著一股幽藍,而非碧靈池中的青荇草那樣純粹的碧色。 “這是什么?”慕容佩珍收回法器,將鳳頭釵插回發(fā)髻,轉(zhuǎn)頭問道。 卻見阮書徑一改頹廢之相,仿佛見到多么珍稀罕有的藥材一般,一雙無神眼珠陡然精光閃爍,身體前傾,嘴里念念有詞:“通陰徹陽木極蘊靈草……這居然是……九轉(zhuǎn)神荇草!這是九轉(zhuǎn)神荇寒陰草!” 慕容佩珍沒好氣地瞪著身畔之人,見著這人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心中火氣便不由自主地噌噌上漲:“什么陰陰陽陽的有完沒完!我問你,夢兒呢?為什么沒有看到夢兒???” 阮書徑被響徹耳邊這一道陡然拔高的熟悉的尖厲女聲震得一驚,這才收回了陷入激動的神智,整個人頓時又蔫了下來,撓了撓頭,悻悻地道:“我不知道呀。佩珍您看呢?” “……”慕容佩珍只覺得和這人再多呆一秒就要活活被氣死,頓時一句話都不想多講。手中化出一把靈劍,冷著臉不管三七二十一,將眼前湖面當(dāng)成身邊人的臉,狠狠一劍刺了過去。 白色劍光震蕩開來,遇水之際卻仿佛撞上了銅墻鐵壁一般,竟再刺不下分毫。 “咦?” 濃稠的湖水忽然劇烈動蕩起來,一道漩渦纏住了慕容佩珍手中靈劍的劍尖,竟順勢攀附了上來,急速旋轉(zhuǎn)的水流如有了生命的藤蔓一般,將慕容佩珍牢牢縛住,一股大力將其往湖中拽去。 “佩珍!” 阮書徑大驚失色,飛身而起抓住了慕容佩珍往外掙扎的一條玉臂,卻感覺不可匹敵的力量似乎要將他也拉進那漩渦之中。 慕容佩珍惶然望向他,“放開”二字還未說出口,便被纏里上來的水流堵住了口鼻。 水流如游蛇飛躥,順著二人相連的手臂爬上阮書徑的身體,緊緊將其纏繞,最終亦將后者包覆得嚴(yán)嚴(yán)實實,然后將二人一齊拽回了湖面漩渦之中。 不遠處,云瀿望著逐漸恢復(fù)平靜的幽藍湖水,神情凝重,驚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