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躺在長滿了紫色風(fēng)信子的地面上想，如果不是因為天國沒有了信仰，他是永遠不可能和克里斯這樣的大天使相識的。

    在圣潔的金光經(jīng)過遮擋的云層，照射在空曠的大地上時，克里斯從天而降，揮舞著碩大華麗的六翼向他飛去。

    銀發(fā)銀眸的天使像一把華美又冰冷的寶劍。

    但是金卻分明在那雙冷情的銀眸里看見了一些溫度。

    “嗨！我在這里！”金躺在花叢中沖那道銀色的身影大喊道，然后露出了一個滿足且幸福的微笑。

    （二）

    克里斯原來是擁有六翼的上位天使。他隨侍在耶和華的左右，一雙特殊的銀眸矜貴而圣潔、一身雪白的裝束傳統(tǒng)而冷漠。

    而金則是從人間而來的、灰撲撲的守護天使。

    他不光沒有機會見得天父，甚至克里斯的身影也只遙遙見過那么一兩次罷了。

    他以為他們之間，不會產(chǎn)生任何的交集，但是在地獄變得熱鬧，而天堂變得愈發(fā)空曠之際，他還是和這位高貴的天使長相遇了。

    彼時他正在撿拾那散落了一地的羽毛，因為信仰的缺失，匱乏的信念實在無法支撐天使們維系圣潔的能量，整個天國的天使都飽受脫毛的苦楚。

    而平凡而又空有一身體力的他便被專門分派了這樣枯燥的工作，日復(fù)一日地替這些家伙們處理那些脫落的毛發(fā)。

    不過，他雖然口頭上抱怨著，心里卻是喜歡這個工作的，因為他可以收集到各種各樣的羽毛，運氣好如果能撿到珍惜的熾天使尾翅上的羽毛，他還能偷偷販賣給矮人獲得一筆不菲的酬金。

    他那天運氣很好，雖然沒能收集到熾天使的羽毛，但是卻收獲了滿滿一大瓶智天使的毛發(fā)。他邊走邊撿，沒留神就進入了往常不被允許進入的圣殿領(lǐng)域，竟然與從圣殿內(nèi)猛然俯沖而出的克里斯撞了個滿懷。

    他被這沖力掀翻到地上，羽毛就這么紛紛揚揚撒了一地，而透過那紛飛的羽毛，他看見的是那雙冷漠的銀眸散發(fā)出利劍一般的寒光。

    他一身潔白的長袍，那張如同月亮一般皎潔純凈的臉龐怎么看都隱含著巨大的怒意，而這怒意因為他高階天使的身份就化為了如有實質(zhì)的威壓。

    “我…我實在抱歉！”他在短暫的呆愣后，立刻滿頭大汗地恐懼跪下了，高大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他竟然不小心進入了這個地方，還沖撞了克里斯！

    他以為克里斯會狠狠地教訓(xùn)他一頓的，當然，克里斯也確實想這么做，他自然是個高傲的天使，何況正在憤怒的當頭，揮動著如今僅剩的四翅提起了他的領(lǐng)口就打算把這個底層天使從天國扔下。

    可很快，他就改了主意。

    他沒有喪失理智，但是這個瑟瑟發(fā)抖的大塊頭天使，即使看起來十分的不得體，那平凡至極的雙翅卻在散發(fā)著瑩潤的光澤。

    而他原本引以為傲的六翼，卻已然折斷了一雙，翅上的羽毛也變得暗淡無光。

    克里斯瞇起了冰冷的銀眸，他想，這個普通的守護天使，他或許知道應(yīng)當怎樣維系這日漸枯竭的信仰。

    （三）

    那天，金撿拾羽毛的工作被迫中止了，日常與矮人之間的交易也不得不叫停。可他不能抱怨，也不敢展現(xiàn)任何不樂意的情緒，只是領(lǐng)著克里斯往自己那破爛的人間住所去，只因為克里斯想去瞧瞧。

    他不住在云端之上，因為那里不僅太高，而且房租也實在過于昂貴。況且他曾經(jīng)是個人類，就更習(xí)慣腳踏實地的感覺。

    但他不確定自己這另類的棲息地是否會引起克里斯新一輪的斥責(zé)，于是他尷尬而又小心地觀察著他的表情，將他往屋里請。

    令金意外的是，克里斯非但沒有露出不贊許的目光，反而怪異地打量了他一眼，自己打開了并不精致的木門走進去了。

    這是個木屋，最為平凡的那種模樣，墻上掛著一塊塊手織的波斯掛毯，屋內(nèi)的桌上則放有一個丑陋的花瓶，上面插著幾只不知從哪兒得來的郁金香。

    推開屋子的門，振動翅膀從天上看的話，這座灰撲撲的房子坐落在一大片綠地上，這里是遠離人類的地帶，就沒有農(nóng)田也沒有動物，有的只有大片大片的風(fēng)信子，被風(fēng)一吹，就搖頭晃腦起來。

    克里斯根本就看不出這樣的地方有什么特別的。

    它既不圣潔也不精致，只會損傷天使的驕傲。

    “所以…你為什么住在這種地方？”克里斯懸浮在半空，因為巨大的疑問和急迫的念頭還是放下矜貴開口了。

    “為什么…”金在地面上抬頭仰望著從頭到腳都一塵不染的大天使，半晌才回答道：“這…或許是因為我怕高？”

    （四）

    金以為，自己足夠誠實，他一直以來，站在云層之上的時候是總有這種恐懼墜落的情緒的，但克里斯不知為何卻狠狠地懲罰了他。

    他強制剝奪了金好容易才收集來的一整瓶熾天使羽毛，無視了他祈求的眼神和所有脫口而出的求饒。

    “等你想好了再告訴我答案，我想你知道我問的是什么問題，我是說，你為什么住在這里而不回到天上?！?/br>
    克里斯拿著那瓶滿是羽毛的容器，在他這黑黢黢的小屋里站著，像是會發(fā)光。

    他當然不信金怕高的那一套說辭，認定了這其中大有文章：“你如果愿意告訴我，我會將這個東西還給你?！?/br>
    他看著金眼里的為難，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測絕無問題。

    “可是我已經(jīng)告訴了您實話?！苯鹕踔凉蛟诘厣?，恭敬地輕觸克里斯＊＊的雙足：“我貧窮而又低賤，希望您能將那瓶珍貴的羽毛還給我，那是我和執(zhí)拗的矮人們約好的交易材料。”

    他希望說服克里斯，但很顯然，他已經(jīng)失敗了。

    因為克里斯輕輕地撤回了自己瑩潤的雙足，一拍翅膀就轉(zhuǎn)身飛走了。

    而金自己也不得不重返天國，繼續(xù)努力尋找熾天使珍貴的尾羽。這段時間天使們脫毛的情況遠超從前，雖然麻煩，但他也相信自己能在約定的交貨日期以前收集到足夠的材料。

    可是…神奇的是，在克里斯拿走了他那瓶羽毛以后，天上卻再也不好尋找那些曾經(jīng)遍地都是的毛發(fā)了。

    （五）

    金當然是懷疑過的，或許是克里斯做了什么，為了威脅他，從他這里得到不知什么的答案而提前命人將整個天國都清理了干凈?？墒撬麉s聽到了許多天使們驚喜的聲音。

    他們都有著優(yōu)越的長相，微垂著眼，表情雖是如出一轍的冷淡，臉上仍掛有一絲極淡的輕松和愉悅：“我感受到了力量，是信仰的回歸?！?/br>
    他們這么說：“我的羽毛不再掉落，身體內(nèi)時刻是充盈的，就像回到了一百年前一樣?！?/br>
    他們聚集在廣場，時隔許久，終于再次愿意拖著沉重的翅膀，展開它們，讓它們沐浴在圣潔的光芒之下。

    這簡直是奇跡！金感念于信仰的回復(fù)，他記得清楚，在圣殿撞見克里斯以后，他也確實感受到了久違的力量。

    但是…這也意味著他再不能收集到足夠的羽毛了，那么他便無法履行與矮人們之間的承諾。

    而固執(zhí)又死板的矮人會因此做出些什么，他心里是完全不知道。

    或許……他們會生折下他的翅膀，用帶著骨血的rou翅取代那輕飄飄的羽毛？

    金打了個寒顫。

    在這樣的恐懼驅(qū)使下，金當即做出了一個大膽的舉動。

    他決心去找克里斯，胡編亂造一個他希望得到的答案就好。

    （六）

    “所以你的答案呢？”克里斯用不含感情的眼緊迫地盯視著金，拍了拍翅膀，竟然掉下了一根格外珍貴的羽毛。

    “呃…”他注意到了這一幕，覺得有些驚訝，卻還是回答道：“我只是想離人類近一點罷了。”

    他在胡編亂造：“您看，我是守護天使，我的誕生就是為了保護人類的幸福、健康，住在地面我便更更加清晰地聽見他們的聲音，這實際是有助于獲取信仰的?！?/br>
    金有些緊張的，因為他這個謊言實在是過于千瘡百孔了，他不知道上位天使有沒有處理過人類的事務(wù)，但是處在人間，靠得太近的話那些瑣碎的聲音其實會蒙蔽他們的雙眼，而透過天堂，人們的一舉一動才會變得清晰。

    不過他很幸運，因為顯然這位尊貴的天使長不曾有過這些經(jīng)驗，他竟然沉默了，然后將那瓶羽毛還給了他。

    “既然如此，我便要叨擾你一段時間了。”

    克里斯用命令的語氣說出這句話，挺直著背脊做了決定：“我和你同住，看看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用那雙銀色的眼睛盯緊了金那雙略帶雜色卻格外健碩的翅膀，將過長的銀色卷發(fā)扎在了腦后，在金迷茫的神情中，果真住進了金那樸素的小木屋里。

    （七）

    天使不需要休憩，因此金也不擔(dān)心克里斯的到來會給屋內(nèi)的那張小小的單人床帶來什么災(zāi)難。

    他篤定像克里斯這樣高貴的人一定不屑于像他一樣懶惰地窩進床里，然后浪費掉一整夜的時光，所以只是重新打掃了一遍書桌，然后將自己利用閑暇時光織得的波斯紋掛毯取了下來仔仔細細地鋪在了凳子上。

    他恭敬地說道：“我想您今晚可以在這里看看書，我跟矮人們買了一些特制的蠟燭，足夠燃燒一整夜了?！?/br>
    可克里斯卻反對了，并且說出了驚人的話：“不用了，我和你一起?！?/br>
    他果然嫌棄金破爛的單人床，可還是微瞇著眼，雙手交疊著躺在了床上。

    克里斯保持著優(yōu)美的姿勢，雖然學(xué)著人類的模樣閉上了雙眼，卻將被子和毯子壓在身子下面道：“你過來吧，我們一起…睡覺？”

    可金卻是站在原地不敢動了，克里斯高高在上的形象實在太過根深蒂固，他沒有辦法真就和他靠得太近，遑論是在一張床上休憩。

    或許是察覺到了金的遲疑，克里斯從床上坐了起來，他似乎不很習(xí)慣用雙腳走路，即使是在木屋這樣逼仄的環(huán)境中，還是扇動了翅膀猛然飛到了金的身前，在撞倒了一堆擺在桌上的書籍后，將他提著領(lǐng)子甩到了床上。

    “你得和我一樣。”克里斯的翅膀仍舊展開著，和其他因為信仰之力復(fù)蘇翅膀逐漸恢復(fù)了光澤的天使們不同，他的四翼看起來有些凄慘了。

    “不…”克里斯想了想又糾正了自己的話：“我得和你一樣?！?/br>
    他將金按倒在床上，不顧他面上的尷尬和不安，收起了翅膀強迫他和自己一同在灰撲撲的床上躺下了。

    克里斯很快就閉上了眼睛，像個人類一樣，可金卻睜著眼，在燃燒著矮人蠟燭的房間里不太舒服地往墻角的方向挪動著。

    “不要動了?！?/br>
    克里斯很快就再次命令道。

    金只能解釋：“您壓住了被子，人類睡覺時是需要蓋上一層布料的…”

    可誰知克里斯卻說道：“我知道。”

    他閉著眼，如月一般美麗潔白的面容總有一種矜貴之感：“但是蓋上被子的話會弄亂我的衣裳的?！?/br>
    克里斯格外的講究，明明是自己要求金同他一起躺下的，在說完這句話后，又將金推得遠遠的，怕他壓到自己的頭發(fā)。

    （八）

    第二天金是被克里斯叫醒的。

    他站在床頭，發(fā)出冰冷的嗤笑：“你還要睡多久？就這么動也不動地躺了一宿難道還不夠嗎？”

    金還在回味昨晚的美夢，按照慣例他每天都會賴床一會兒，但這下卻被嚇得瞌睡全醒了！

    他忘了…對啊…這個冷冰冰又高貴的大天使長還在他家。

    “對不起閣下！”他馬上道了歉，然后利落地翻身下床，整理了床鋪后替他泡了一杯伯爵茶，取來了一些干奶酪和面包。

    “這是什么？”克里斯看著金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杯有奇藝顏色的水討好地看著他，就問道。

    “這是一種茶…嗯…紅茶…就是人類經(jīng)常喝的東西?！苯饟狭藫夏?，取來銹跡斑斑的茶罐給克里斯看。

    “所以你平日里就喝這個？究竟是什么道理？”克里斯不敢置信，也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但還是捏起了綠色的杯把將那所謂的茶一飲而盡。

    “您可以就著面包吃?！苯鹨姞钣置Σ坏仄铝四汤?，將它仔細夾在面包里：“您可以試試，這也是人類的食物，味道還好極了。”

    他實際上是討好地對待著克里斯的，想把與人間有關(guān)聯(lián)的東西都捧給他看。

    畢竟…他記得克里斯之所以會留下，就是他為了收回?zé)胩焓褂鹈翘焯岬搅巳祟悾?/br>
    但克里斯的表情卻意外有些嫌棄：“所以你給我吃人類的東西是為什么？這些東西太不得體了?！?/br>
    “什么…”金愣了：“可是…您之所以來不就是為了這嗎？體驗人間的感覺？”

    克里斯撫摸了一把系在手腕上用來束發(fā)的銀色緞帶，那雙銀色的眼冷漠地在金的面上劃過，然后道：“我想你理解錯了，我之所以來是為了體驗?zāi)愕纳??！?/br>
    他伸出了那雙素白的手，推開了盛有食物的托盤，然后在金震驚的表情里摸上了他灰色的羽翼。

    金于是木訥而又敏感地打了一個抖…

    然后臉就全紅了…

    （九）

    “您…您…”金結(jié)巴著，明明是個高大的男性，卻在克里斯的撫摸下有些動情。

    他將這異樣的情緒歸結(jié)為崇拜使然。

    但是…克里斯實在是輕佻極了…他那么專注地打開金的翅膀，輕柔地梳理著他平日里為人所瞧不起的灰色翅膀。

    甚至摸到了他的翅骨…克里斯…在做的是愛人間才能做的事情啊。

    金迷茫了…

    難道克里斯是喜歡自己？所以才會特意來到他這個木屋？

    那么這樣的話，克里斯即使嫌棄他屋內(nèi)的布置仍然玩留下來的原因，還有昨晚一定要讓他同睡的古怪要求就終于有了解答。

    金恍然大悟…

    然后更加疑惑了…他和克里斯才認識沒幾天吧…那么他是怎么這么快就喜歡上自己的呢？

    總不會是一見鐘情吧！

    金先是不信，仔細想想后卻越發(fā)覺得自己找到了癥結(jié)所在。

    不然在圣殿的沖撞后，他應(yīng)當會被立刻處罰的，而不是被這樣輕飄飄地放過…

    當時克里斯也是這樣…格外熱忱地瞅著自己的翅膀，銀色的眸子里有濃厚的興味和贊嘆的神色。

    他臉色紅了又白，最后下定了決心，終于顫顫巍巍地伸出了手，摸了摸面前克里斯垂在頰邊的銀色長卷發(fā)。

    手感是光滑而冰涼的。

    而克里斯，在察覺到他的動作后則愣了愣，放過了手中正研究著的翅膀，然后默不作聲地將自己的頭發(fā)取了回來，扎在了腦后…

    而金卻是會錯了意，他忸怩了起來…

    他只以為克里斯是害羞了，他竟然也會不好意思讓自己碰他…

    （十）

    克里斯當然是不知道金是如何做想的，否則他即使是希望從金身上找到維系信仰之力的辦法，也會忍不住將他打上一頓出氣的。

    他只是覺得金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

    他開始在睡覺的時候愛偷偷靠近自己了，也總瞧著自己出神，時常臉紅，有時還會怪異地問他對自己有沒有什么想說的話…

    況且除了這個，人間的規(guī)則也實在是令人驚嘆。

    在居住在人間的這段時間里，他總算第一次知道了人類這種生物有多么麻煩。

    古怪的睡眠，難吃而帶有腥氣的食物，他甚至為了模仿金而逼迫自己將雙足踏到了污穢的土地上。

    他做了如此多的犧牲，唯一讓他滿意的也就只有沐浴了。

    這一點和他在天國時一樣，只是人間洗澡的流程會有趣一些罷了。

    金是個懂得享受的人，兩人在這片沒有人煙的土地上找到的是像琉璃一樣剔透的湖水。

    在夕陽落下去的時候，四周都會被染成橙紅色，就連克里斯冰冷的銀白色長發(fā)也會變成暖暖的顏色。

    金會在草地上鋪上一條帶有波斯紋的浴巾，然后在岸上放置一瓶橄欖油，羞澀的讓克里斯過去。

    “那個…您的衣裳可以解去的話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為您潔白的肌膚做更好的保養(yǎng)。”

    他不敢看克里斯太過圣潔而美麗的臉，卻又放任自己希望一覽這具迷人身子的野心。

    克里斯總是這樣的傳統(tǒng)，他就算在沐浴也不愿意袒袒胸露乳，在水中浸泡片刻后，就揮舞著翅膀從橙黃色的水中躍入半空，一身白袍和水草般的銀發(fā)就濕答答地貼在身上。

    “…”不用了…克里斯沉默了會兒后，古怪地瞅了一眼雙眼發(fā)光的金，然后飛到了毯上優(yōu)雅的坐下。

    他將手臂伸展開去，接受了金細致而妥帖的服務(wù)。

    “這倒是只做天使享受不到的?！笨死锼刮⑻Я搜?，看著橙紅的太陽說道：“若不是下了云層，我甚至永遠也不會知曉，人間的天原來除去一成不變的白，還能是彩色?！?/br>
    金細細按摩著克里斯的手指，笑了笑：“是啊…所以說人間也有人間的好?！?/br>
    克里斯抖了抖沾了水的翅膀，看著掉落在草地上的毛發(fā)不置可否，然后直白地問道：“算來我已經(jīng)下屆許久了，為什么還沒能像你所說的那樣，恢復(fù)信仰力呢？”

    他像往常那樣親密地再次摸上了金的翅骨，嚴肅地調(diào)著情，卻說著讓金格外尷尬的話：“我明明是按照你的生活方式來的，可我的羽毛為何還是如此的不健康?！?/br>
    “而你的?！彼鸪岚蛏系拿舾械貛О櫭迹骸澳愕某岚蚩雌饋砗脴O了?！?/br>
    （十一）

    金是無比的羞愧了。

    他尷尬到了頂點，終于準確明白了克里斯這一系列舉動的原因。

    克里斯不是對自己一見鐘情，他之所以放過他，和他一同在人間居住都不過是因為想從他身上找到恢復(fù)信仰力的辦法。

    金汗顏地猛然縮回了握住克里斯手指的手，慌張地將橄欖油擦干凈了，然后有些吞吐道：“那個…這個的話…其實…其實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但是…我會幫助你的?！?/br>
    “哦，那好。”克里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在意地說道：“除了難吃的食物，不舒服的睡眠，以及勉強還過得去的沐浴以外，你還有別的方法的話，一定告訴我。”

    克里斯將濕答答的銀發(fā)抓到了腦后：“你的翅骨我仔細看過了，它長得很漂亮，根本就沒有受到如今整體信仰力匱乏的影響?！?/br>
    他表情平淡地討論著天使們的隱秘部位，絲毫沒有流露出任何旖旎的情緒。

    金本來因為他這樣的話還覺得羞恥極了，但看著他毫無感情的銀眸，又逐漸平靜了。

    克里斯似乎天生就不懂情欲，他是最為純潔的上帝的作品，他不懂得何為羞恥，他坦蕩而公正，優(yōu)雅而傳統(tǒng)。

    他是個大天使長。

    太陽在這時，吝嗇地撤回了最后一絲灑向人間的光芒，天氣變得黑而寒冷了。

    （十二）

    金在看清了克里斯對他毫無感情的同時，明白了自己喜歡上了這個完美卻過份冰冷的六翼天使。

    不過即使他們無法相愛，他注定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金還是愿意為了克里斯付出些什么的。

    恢復(fù)信仰，這是克里斯所迫切想要做到的，也是整個天國的天使們所渴求的，所以于公于私他都會幫他。

    只是，說實話…若沒有克里斯的提點的話，他怕是永遠也不會注意到自己這一對難看的翅膀竟然如此異于常人的飽滿。

    所以說…這是為什么呢？

    金想不出來，就只能帶著克里斯繼續(xù)體驗著人間。

    他和其他脫毛的天使比起，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他還保有人類的習(xí)慣了。

    可是，克里斯在這樣日復(fù)一日的嘗試下卻曉得暴躁了起來。

    “你欺騙了我?！?/br>
    他竟然這么說道：“你說待在人間能夠獲得信仰，可是我沒有。”

    他張大了翅膀，將那凄慘可憐的四翼湊到金的跟前讓他看：“我的羽毛仍然在脫落，我每天都能比前一天更加清晰地感知到地獄的號召。”

    “你在浪費我的時間，而我不想墮落。”克里斯銀白色的瞳孔是天堂的顏色：“我屬于天堂。”

    他留下了這么一句話，就憤然轉(zhuǎn)身，然后頭也不回地直沖云霄。

    “可…”金看著那道銀白的身影消失，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即使要辯駁也做不到。

    回想當初，他確實撒了謊，為了贖回那一瓶熾天使的羽毛。

    那瓶羽毛如今已經(jīng)換成了一袋金幣，他可以用這些金幣替自己添置更多的家具，甚至買幾頭一只想養(yǎng)的牛羊了，可金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了心情。

    他沒有想到克里斯的情況會那么嚴重，那么…他又能做點什么呢？

    （十三）

    金返回了天堂，在還沒想明白問題的答案以前。

    可再臨廣場的時候，看見的卻是比起以往更加熱鬧的景象。

    天使們是安靜的，可來往的人流卻多了。

    他們捂著嘴矜持地說笑著，一雙雙翅膀上浮動著沐浴了恩賜和信仰的流光。

    “這…”金不敢相信…又覺得輕松起來。

    大家都恢復(fù)了活力，那么克里斯的情況也好轉(zhuǎn)了吧！

    金迫不及待地尋找了起來，終于在與他初次相遇時的圣殿外找到了他。

    可克里斯…他并不像其他恢復(fù)了健康的天使那樣…

    他的四翼…如今竟然只剩下最后的一對伶仃地掛在背上了。

    “你來做什么?！笨死锼乖僖娝麜r語氣有些怪怪的，想起主方才所說的話，面上也露出些沉思和打量。

    他不愿意再展開自己的翅膀了，只是拖著沉重的翅膀在地面上走，仍然冷淡而矜貴。

    “你…你的羽毛…”

    金震驚地注視著，手控制不住地想要輕撫克里斯的羽毛，卻被拂開了。

    克里斯沒有掩飾地回答了他，稀疏平常的：“我將它們獻給了路西法，以換取信仰?！?/br>
    他說到荒誕的、竟然需要與惡魔交易而換取信仰，乃至無私的奉獻珍貴的雙翅時，情緒都沒有任何的波動，只是談到了耶和華明顯憤怒了。

    “主不懂。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否則這衰頹的天堂要拿什么才能拯救它？”

    他現(xiàn)在，即使生氣也是慢條斯理的。

    而金…卻覺得心痛極了。

    第一次見到四翼的克里斯時，他就在震驚這位尊貴的大天使為何突兀地丟掉了一對羽翼，又為何在所有天使們都感受到信仰回歸之時他的羽毛仍舊如此黯淡無光，現(xiàn)在才終于明白了。

    這個傻瓜，一直在用自己的翅膀和魔鬼做交易，來換取眾天使的福光。

    而他之前所說的害怕墮落，是否也是因為這個呢。

    （十四）

    “那其他人知道嗎？”金停頓了一下：“知道您為了他們所做的犧牲?！?/br>
    “為什么要讓他們知道？”克里斯嗤笑著：“我還沒有那個閑心讓別的天使看笑話?！?/br>
    天國是這樣的地方，沒有體會過人間情欲的天使們，雖然滿腹經(jīng)綸，卻總是少有體諒而感恩的。

    無論原因為何，克里斯明白自己如今淪落為雙翼后，會遭到怎樣的恥笑。

    他甚至警告地看著金：“我不能常在人前出現(xiàn)了，你人間的住所我時不時還會去的，我希望你明白，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br>
    “您盡可以放心…”金像往常一樣，虔誠的匍匐在了克里斯的腳下，盡管他和自己一樣如今只能靠雙翼飛翔了。

    金感到心痛，又為只有自己一人能感受到這種心痛而悲傷。

    他看著無知無覺、沒有悲喜的克里斯心急如焚地承諾道：“雖然我不明白究竟我的翅膀是怎么回事，但是我會努力找到您希望的答案的?！?/br>
    他必須快些找到恢復(fù)信仰的方法，他不想看著克里斯這樣，而且他害怕極了，他怕若信仰仍舊不能回復(fù)，這個太過公正負責(zé)的天使長會將自己最后的一對雙翼都拱手相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