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楚淼陷入了回憶的沉默，俞森覺得最好還是把廣播音量調(diào)高來緩解尷尬。

    目光不經(jīng)意地劃過坐在副駕駛的男孩：他留著及肩長發(fā)，面部輪廓仍舊靈秀得仿佛山環(huán)水繞的石林——其實楚淼已經(jīng)不是男孩。按理來說，二人早都過了愛做夢的年紀(jì)，可是俞森總有一種錯覺：楚淼背后那雙晶瑩剔透的翅膀，自相識至今，從未折斷。

    “喂，俞森……”楚淼突然后知后覺地開口，聽上去像極了沒話找話，“要不，放首歌聽聽？”

    車子還被卡在一片紅海中停滯不前，俞森伸出的手懸在了半空，他想了想，然后回答道：“嗯……其實我很久不聽歌了。有什么推薦嗎？”

    對于他這種朝九晚五公事纏身的醫(yī)院管理層來說，流行音樂早就作為時尚的一部分遠去了——俞森并不是沒追過星，也曾經(jīng)跟楚淼一起坐在體育場的看臺上聽過當(dāng)紅偶像的萬人演唱會。記憶中那個遙遠的大學(xué)時代，一切都像染著紅色，連同楚淼眼眸里煙波浩渺的霧氣一同彌漫開來，讓俞森陷入某種沉浸式的角色扮演之中。

    另一邊，楚淼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fā)道：“啊，要不藍牙連我手機吧?！?/br>
    ——本來想化解尷尬，卻成了更大的麻煩。

    兩個人沉默地cao作一通，然后楚淼點了一首最近播放，果不其然：電吉他前奏，帶著濃烈復(fù)古氣息的英倫搖滾。

    楚淼下意識地抿嘴微笑，手足無措的感覺終于在熟悉的樂聲的包裹之下得到了緩解。

    “最近其實經(jīng)常懷疑我是不是真的變老了……一直在聽the　Beatles”一說到音樂，說到那些有點小眾的愛好，楚淼仍舊從眉宇間流露出一種發(fā)自肺腑的驕傲。

    ——一點兒也沒變的習(xí)慣。

    俞森幾乎是下意識地?fù)u頭：“你要是老了，那我就該入土了。”

    “……能別這么咒自己嗎？”車流終于開始緩慢移動，楚淼很微妙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他說的是真話。

    其實俞森從來沒有真正理解楚淼想要的人生：從大學(xué)時代起，每當(dāng)楚淼熱情洋溢地向自己講述某個只成立了幾個月就解散的地下樂團、某個異鄉(xiāng)小巷里其貌不揚卻備受追捧的民間美食，或是講述曼谷熾熱潮濕、沒有盡頭的夏天，俞森都覺得那些仿佛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踏足的平行宇宙。

    可是，楚淼分明講得那么栩栩如生，他眼里流動的浮光甚至能夠倒映出夢想的實體。

    “不是咒我自己，只是覺得你好像沒怎么變?！弊詈螅嵘@樣總結(jié)道。

    ——沒有定居、沒有結(jié)婚、沒有斬斷自己的翅膀、沒有停止做夢。這或許是俞森眼里，楚淼之所以作為楚淼而存在的很大部分。

    對方當(dāng)然聽不到他心里的想法，輕笑一聲，半開玩笑地說：“怎么沒變，頭發(fā)留長了，也長高了幾厘米……雖然還是沒你高。”

    俞森沒有答話，只是默默地跟上了前面的車。

    他當(dāng)然也注意到了這些，否則，不會在地鐵站擁擠的人潮中一眼就抓住了穿著女式大衣的楚淼。楚淼的氣質(zhì)確實變了，變得比年少時更加陰柔，甚至有一種難辨雌雄的美；但他那雙清澈又模糊的眼眸，自始至終都是俞森犯錯的開端。

    雖然……嚴(yán)格說來，在某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昏暗燥熱的夜晚，俞森其實并沒有直視楚淼的眼睛，一秒也沒有。

    車子終于開下了高架，俞森并沒有將陳舊的往事完全展開。他看到楚淼低著頭，微微皺眉地盯著懷里的那捧藍色繡球——豁然開朗的道路讓車速加快，俞森騰出左手來輕輕按動電鈕，將車頂?shù)奶齑疤鹨坏勒p。

    “暖氣是有點兒悶?！彼f，“快要到了，你的花應(yīng)該還能堅持住?！?/br>
    楚淼抬起頭，遞給他一個幅度小到可以忽略的白眼，仿佛在說“看吧　，最后還不是要開窗”。

    十八歲時楚淼大概會真的把這句話丟出來，俞森這樣想著，輕輕搖頭：其實楚淼也不是完全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