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致淳一進教室，就沒人說話了。他不是老師，但他確實有這樣的影響力，可以讓四十多人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他身上，再迅速移開（表面上）。那些目光沉甸甸的，又刻意掩飾著，看著景致淳面無表情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桌男生偷偷瞄了他一眼，他沒有回應(yīng)，目不斜視，低頭翻開書就不動了，讓一切可能發(fā)生和空氣發(fā)生碰撞的動靜都?xì)w零。這節(jié)課很快就過去了，課間十分鐘也一樣，這一天很快很快，就會過去的。但不是每一個人都希望這一天過去得悄無聲息，比如下午放學(xué)前最自由的課外活動時間，來到拎著水桶的景致淳面前的，那幾個人。

    “蠢蠢，最近都很文靜啊，怎么著？變呆子了？”一條胳膊隨著話音搭上了他的肩膀，他沒有轉(zhuǎn)頭看，回應(yīng)道：“謝謝！我會努力做更好的。”另一邊有人捧腹大笑：“哈哈哈你真有意思！努什么力？努力變成文靜的女孩子？”景致淳換了只手拎水桶，僵硬地扯出一個笑容，雙目依然盯著鞋尖?！芭⒆雍穑亢冒?，這蠢相，變成女孩子說不定有人愿意……嘿嘿！”有人用力掐了他的臉。景致淳一邊躲一邊加快步伐往前沖。正是人多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人在看他這邊了，要盡快、不引人注意地離開這里。一只手來揪他的校服領(lǐng)子，“跑什么？跑什么你？”他被扯得一個踉蹌，那只手趁機繞到前面，攥緊了他的領(lǐng)子。他低著的頭正好撞在來人頭上，一直隱藏的眼神就撞在對方眼中——那是快漫出來的恨意。面前那個子小小的男生大概沒想到他是這個表情，稍一遲疑就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抓了他個人贓并獲，“裝什么厲害啊你這傻×！我是來找你玩兒的，又不是要把你怎么樣?！彼砷_手中的衣領(lǐng)子，雙手轉(zhuǎn)而圈住了景致淳的脖子，“你現(xiàn)在把我抱回教室去，快點！”景致淳轉(zhuǎn)開頭輕聲說：“我今天值日，還要打水拖地。”小個子男生恨恨道：“別婆婆mama！趕緊的！”看景致淳還站著不動，他詭異地笑了笑，松開了兩只手。景致淳發(fā)覺不妙，連忙用水桶去格擋，但來不及了，胸前和胯下傳來熟悉的、尖銳的疼痛……看到了，他們中間今天沒有課桌遮掩，他們今天就站在學(xué)校大庭廣眾面前，已經(jīng)有人看到了……一股火一樣的氣息從胸口向頭頂沖去，他手臂肌rou繃緊了，將鐵質(zhì)的桶身狠狠摜向了面前這個仇人的頭上。

    桶壞了，歪在講桌前。班主任一進教室就看到鼻青臉腫的景致淳，“怎么了，景致淳？”班主任問了，但沒人回應(yīng)。“跟誰打架了？”班主任又問，這次有人說了：“老師，是跟丁童童?！卑嘀魅温勓钥聪虻诙诺亩⊥獋€子小小的、乖巧無比地坐正了，沖他淺淺笑了一下?！安皇牵卑嘀魅无D(zhuǎn)頭向著景致淳問道：“丁童童這么個小不點你都打不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了，沖著景致淳笑了。收獲了這么多笑聲，景致淳低下頭去，同時把手背的傷口藏到課桌底下。

    走到家門口，掏出鑰匙，一轉(zhuǎn)——沒有反鎖——是mama回來了。打開門的時候，久違的飯菜香味竄進鼻子，景致淳突然想起臉上無所遁形的傷。但是mama聽到門響已經(jīng)從廚房出來了，“今天做了紅燒rou，快洗手吃飯……乖乖！臉上怎么回事？”景致淳看到日思夜想的那張臉上布滿心痛和擔(dān)憂，竟然笑了，他好久沒這么真心笑過，“不疼，媽，跟同學(xué)鬧著玩玩過了，都不是故意的。”“手上呢？手給我看看！”“不是不是！這個也是玩上火了咬的……媽，別哭……我真的沒事的……”

    景致淳轉(zhuǎn)學(xué)的事沒跟任何同學(xué)提過，就是今天放學(xué)了，明天就不去學(xué)校了。從高一入學(xué)到高二開學(xué)一個月，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在這所學(xué)校、這個班沒交到一個朋友——也算有過，反正現(xiàn)在沒有。一切就跟幼兒園、小學(xué)、初中一模一樣，居無定所，從認(rèn)識新朋友到認(rèn)清真相，這次不過是主動地轉(zhuǎn)學(xué)。景致淳望著車窗外略過的風(fēng)景，大巴穿過隧道的瞬間，他的臉映在了玻璃上，一張沒有內(nèi)容的臉，“可能是真的，我這種人不配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