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到一個男人。
天蒙蒙亮,我從地窖里爬出來,最近幾天都在下雨,我的褲子趴在地上被稀泥打濕了。粘在腿上冰涼涼的。 我伸手把粘在上邊的泥巴扣下來,再把褲腳卷到了膝蓋上面去。 瞄了一眼四周,確定沒有讓人恐慌的東西之后,我心安了一點。把地窖口給藏好了。 我又照著老路走,和往常一樣,這條爛泥路上什么也沒有。飛禽走獸之類的東西,在戰(zhàn)爭打響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了。只偶爾會有幾只烏鴉在樹枝上叫喚。 腳一踩在地上,就陷進了爛泥里,再抬起來的時候,草鞋間和腳逢里全都是泥巴了。啪嘰啪嘰的踩爛泥的聲音在林子里傳蕩。 這次很順利,估摸著才兩柱香不到的時間,我就到了,腳下的黃色稀泥和面前泛黑的爛泥相接。有暗紅色的泥水從地勢高的地方流了過來。 血腥和腐臭味頃刻間就撲進了鼻道。嗆得我反胃難受。這種味道,多少次都讓人無法忍耐。 昨天一天我沒有吃到任何食物,我的肚子一絞一絞的疼,我迫切的需要食物。 我只停頓了一下,就邁著步子往里走,這里簡直就是一片屠宰場。我的動作驚起成群的飛蠅,嗡嗡的四處飛散,又很快覆蓋在我走過的區(qū)域的那塊腐rou上。 我的眼睛快速的在尸骨堆里尋找任何可以吃的食物。 有的尸骨被蛆蟲吃得厲害,骨頭白森森的露在外面。 每次都看得我心驚rou跳。手腳直打顫。 我找了好一會兒,我的身體饑餓難忍,又開始頭痛了,恍惚了一下,我好像看到了一具完整的尸體,那尸體身上的軍裝很新,只是粘了太多污泥。 但很突出,我沒看錯,那是具剛死的尸體。 我迫不及待的跑過去,因為地上全是爛泥和尸體,我的動作沒有我想的那么快。甚至還差點被絆倒。 但我還是得到了那具尸體,我摸了摸他的衣服,很結實,留著冬天穿在里面,肯定暖和。 這個人剛死沒有多久,兜里可能會有食物。 我把他的尸體反過來,伸手在他衣服兜里一陣摸索,但是什么也沒找到。 我有些生氣的收回手,剛想在他褲子兜里找找看,我就對上了一雙猩紅的眼睛,紅色的血絲密密麻麻的爬滿了的眼珠子。 “??!”我嚇得縮回手,腳下意識的后退,但是深陷在泥里的腳還沒有完全拔出來,我摔倒在了地上,我急忙爬了起來,驚慌失措的逃跑了。 我差點就又要跑回地窖里去躲著了??蛇€沒跑幾步,我就又摔了一跤。我餓的沒有力氣,爬起來癱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喘氣。剛剛那一摔,我的臉幾乎就這么直接的砸在了地上,稀泥糊了滿臉 ,衣服褲子也全都是泥巴。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窩囊,一點點事情都嚇得恨不得躲進地窖里去。 我是不是要被餓死了,我的腦袋有點昏,暈暈乎乎的還很疼,可能是肚子在疼。 但是我要活著,只要我能活著,我就要活下去。 體力恢復了一些之后,我還是想回去,那樣的尸體上不可能沒有食物。 不過他眼睛那么紅,肯定死不瞑目。 我大著膽子找到了那具尸體,很奇怪的是這次他的眼睛居然是閉著的。我沒時間多想了。我現(xiàn)在需要的是食物!食物!吃的! 我打著顫兒再次在尸體上摸索,突然,一只蒼白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啊啊??!”我?guī)缀跻凰查g就尖叫了出來,拼命的甩動雙手,想要甩掉抓住我手腕的東西??墒窃趺匆菜Σ坏簦铱謶值綐O點,我由驚恐到害怕畏縮無助。神經(jīng)緊繃到了幾點,驚弓之鳥一樣。 一個聲音打破了我的爭動。 “救……救我……”這是一個沙啞的男人的聲音。 我頓了一下,無意間又看到了這一雙血淋淋的眼睛,眼皮上都是從額頭上流下來的血跡。 這、這個尸體!他他是活的???我很震驚。 “救我?!蔽铱匆娝稍锏拇桨晖鲁鲞@兩個字,之后就沒再有動靜了。紅通通的眼睛也閉上了。 抓住我手腕的那只手很冰,幾乎沒有熱度。 我有些難為。 我根本就救不了他,我什么也沒有,沒有食物,沒有藥,只有一個簡陋的地窖可以藏身,我完全不知道怎么救別人,就連我自己也很難生存。也許我還熬不過今天晚上。 我在他的褲兜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了幾塊被包好的小餅塊,上面寫著我看不懂的洋文。我也不知道這是拿什么東西包的,我撕了半天才撕開,里面的小餅干居然都是干的,一點也沒有被打濕,我?guī)卓谙氯?,這點東西就被我吃完了。 我現(xiàn)在可以去找其他食物了,但有個問題是,我要怎么把拽著我手腕的這只手弄開?無論我怎么弄,他的手也一直沒松開。 我并沒有那么好心,這年頭好人不長命。 …… 我一路把這個尸體拖回了地窖里,這個男人長得很高,也很重,拖回去之后,我也沒什么力氣了。癱軟在地上,連氣也喘不過來。 我想我熬不過今天晚上了。明天這里就是兩具尸體。 我把煤油燈吹滅了,地窖里陷入了黑暗,我躺在鋪著厚厚的稻草的簡陋的床上。那尸體可能也知道他沒有在尸堆里了,所以不知道什么時候,手松開了。早知道我應該在半路就把他扔了的。 也許是時間太長了,地窖又太安靜了,我能清晰的聞到稻草淡淡的發(fā)霉的味道,還有,淺淺的呼吸聲,當然是被我扔在旁邊的男人的呼吸聲,他還沒死。不過也快了。 我在想一個問題,我為什么要把他拖回來,我可能就像我娘說的那樣傻?,F(xiàn)在我也要死了。終于到我了。 我睜開眼睛,但是一片漆黑,睜開與不睜開都一樣啊,黑漆漆的,連一點光亮也看不見。 娘死了,爹也死了,阿姊被擄走了。 只有我一個人躲在了地窖里,幸免了這些。天天躲在地窖里,跟狗一樣,只要能活著,連屎也吃。 我翻了個身,肚子疼得難受。 一只什么蟲子蹦到了我的臉上,因為周圍太黑,我看不清。只能一巴掌按在那地方,一爪給抓了起來。 還沒有拇指大的蟲子,就這樣在我的手指間掙扎。細小的爪子在蹬在踹,試圖從我這里逃掉。 我松開手,那只蟲子就蹦出去逃之夭夭了。 能逃出去的,那只蟲子逃出去了…… 我發(fā)病一樣突然騰起身來,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力氣。打開火折子,重新點亮了煤油燈,昏黃的光又充滿了這個地窖。 扒開一點小口,清冷的空氣散了進來,混著點點泥土的味道,沖淡了地窖里發(fā)腐的霉味。 我爬了出去,快速的跑到了柴房里,白天會有日本軍隊來這里掃蕩,我平時除了很早起來去找吃的以外,就一直躲在那個地窖里。很少冒險上來這里。 我熟悉這里,畢竟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了。我翻找著灶頭邊上的角落。如果沒有記錯,這里我能夠找得到食物。終于在翻找到米缸那里的時候,在米缸后面一點發(fā)現(xiàn)了一堆土豆。 好多都發(fā)芽了,不過沒事,只要還能吃。 我興奮不已,就差點雀躍的叫出聲音來。 我大著膽子把這堆土豆煮了,當然我也清楚燃燒后的煙塵可能會引來別人,不過我也顧不了這么多了。土豆一煮好,我就舀了一瓢水把火給澆滅了。拿個破布袋把土豆一股腦的裝進去,滴著的燙水把衣服又沁潤了一點。 我快速的鉆回地窖里面去了,混黃的,模糊不清的環(huán)境,讓我看到心安。 那個男人還是像之前一樣趴在地上,我估計他可能馬上就翹辮子了。 我又惱火起之前把他拖回來的決定,今天晚上他死在這里,明天我還要把他拖出去,真是吃力不討好。 我狼吞虎咽的吃了幾個土豆,皮也沒剝,上面沾著的細小泥沙在牙齒間磕來碰去,怪難受的,又吃得太急,我被噎住了,大聲的咳嗽,地窖里全是我的咳嗽聲。 無意間看到那尸體好像動了一下,我以為我看錯了,我蹲下去看他,把他的腦袋掰過來,他的眼睛是閉上的,眉毛卻皺得死緊。我用手搖他,他悶哼了一聲,睜了半天才睜開他充血的眼睛。 我還是覺得害怕,拉遠了距離,小心翼翼的盯著他。 他想翻身,但是又翻不過來,過了好久才開口:“水……” 我還是盯著他,沒動。 他啞著嗓子,我感覺他喉嚨快要冒煙了一樣,又冒出一個字:“水?!?/br> 男人紅紅的眼睛定定的盯著我,我心里發(fā)毛,舀了一瓢水放在他嘴邊,我知道他自己喝不進去,就抬高了一點,一點一點的往他嘴里倒。 喝了水,這個軍爺好像好轉了一點。 “能給我弄點吃的嗎?”他問。 我看著草垛上的幾個土豆,很是舍不得,今天要是給他了,我明天就沒有吃的了。我挑了一個最小的,想了想,把外邊帶泥的皮剝掉,喂到他嘴里。 他一口咬住,有氣無力的,吃相極其狼狽。我又給他喂了一點水。 “還有嗎?”他紅通通的眼睛真的很嚇人,他看著我,好像只要我不給他吃的,他下一秒就會撲過來把我給啃了吃了。 我極其不愿意的給了他一個又一個土豆,直到草垛上的幾個土豆都沒有了,才停下來。 我難受得很,明明還可以吃些時間的,就這么沒了。 他跟我說了謝謝,讓我把他扶起來,男人像在使喚人一樣對我說,我過去把他拖起來,他太重了,估摸著比我高一個頭,我使勁了力氣才把他拖到草垛上,累得坐在地上喘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