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顧師叔下了玉女峰，在紫煙閣南邊的暖房安置下來。

    紫煙閣是師父常愛出入的地方。

    令狐羽一度十分擔憂，唯恐顧師叔窺破他與師父不為外人所知的隱秘。

    但很快他便發(fā)現(xiàn)，顧師叔即便下了玉女峰，依然終日在房中養(yǎng)病，幾乎不太出門。

    這情形終于使令狐羽重又安心下來。

    如此，便又相安無事到了除夕。

    太華派一向不重節(jié)慶，唯有去歲除夕夜，門派上下要齊聚在一起，吃一頓年飯，權(quán)作辭舊迎新。

    這是門中難得熱鬧的時刻。

    師弟師妹們?nèi)枷矚庋笱螅髯試蛔?，吃喝笑鬧。

    令狐羽和小師弟跟著師父與顧師叔一桌。

    小師弟一貫挑食，到了大年夜也還是挑挑揀揀，這也不吃，那也不吃。

    令狐羽便一直哄著小師弟，仔仔細細把他不吃的全摘出去，留下滿滿一勺拆好去皮的雞腿rou送到碗里，自己則在看著小師弟吃得一臉滿足的間歇里，隨便吃上兩口。

    顧師叔在一旁看著他倆，也不知為什么面含微笑。

    “鳴鹿，你就只顧著自個兒吃，也不給你師兄敬酒布菜。羽兒的碗里可還是空的呢?！?/br>
    她就像寵愛自己的親生子一樣，很溫柔地撫摸小師弟尚未束起的細軟烏發(fā)，怕自己指尖冰冷凍壞了孩子，還特意用暖爐先反復(fù)烤過。

    小師弟便睜著大眼睛，一邊嚼著嘴里的雞腿rou，一邊問：“大師兄你愛吃什么，我給你夾！”唇角還泛著油光。

    令狐羽樂著伸手給小師弟把嘴擦了。

    “師叔快讓他好好吃吧，別管我了。他吃好了，大家都好。”他一邊如是說，一邊給顧師叔敬一杯溫過的陳年花雕。

    顧師叔身體虛寒，只喝溫黃酒。

    不像師父，大雪天里也飲冷酒。好在師父輕易也不多飲。

    令狐羽敬完顧師叔，瞅一眼師父手邊冰冷的酒杯，原本想順勢敬了給師父換一杯熱的，才動了動念頭，就聽見小師弟喚他：

    “大師兄我要吃魚！”

    小師弟已吃完雞腿rou，眼巴巴地看著他。

    令狐羽失笑，只得又夾了一塊糍粑魚，開始認認真真給小師弟剔魚刺。

    待剔完了一塊，又要剔第二塊時，就被師父攔住了。

    師父直接伸手在他筷子上輕敲了一下，就把那塊魚拍到他自己碗里，又另夾了一塊燒排骨給他，道：

    “你近來瘦了，臉色也不太好。自己多吃一些。不要總慣著鳴鹿。”

    瞬間，令狐羽的臉就紅透了，心也跳得“撲通撲通”的。

    “我……也沒有，年底嘛，瑣碎雜事總是要多一些忙一些，偶爾忘記了飯點，我還去廚房偷拿過點心的?！?/br>
    他下意識辯解了兩句，卻也不知到底是要辯解什么，只覺得心里慌亂，于是干脆把師父夾給他的那塊燒排骨囫圇塞進嘴里。

    濃厚的湯汁裹著rou香在唇齒間漫開來，滋味甘美。

    腦海中浮現(xiàn)的，卻是舊年有一回貪涼，在山泉里著了風寒，發(fā)起病來高熱不退，連意識都模糊不清了，好幾天米水不進。

    那時，是師父親手熬了米粥，拿調(diào)羹一口一口喂進他嘴里。

    但師父一向是不殷勤勸人酒食的。

    便是門中偶有客來，也只是言語上客氣相談，從不給人敬酒，更不會夾菜。

    思緒驟然散漫了。

    令狐羽把手藏在桌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小師弟就坐在他左手，正鼓著腮幫子憤憤盯著他。

    令狐羽還正琢磨怎么哄人，就見小師弟自己從盤子里也夾了一塊排骨，送進嘴里咬了一口，就一筷子扔進他碗里。

    “我不要吃這個，有骨頭?！?/br>
    小師弟的嘴已然撅得要成鉤子了。

    有那么一瞬間，令狐羽完全愣住了，無法理清此刻正上演的究竟是什么戲碼。

    “鳴鹿，怎么如此無禮？”師父眉頭緊鎖，當即放下筷子斥責。

    小師弟只氣呼呼的，看也不看父親一眼，像只倔強的小豹子。

    令狐羽慌忙接話：“沒什么的。鳴鹿不愛吃這個，我愛吃?！?/br>
    他一邊說，一邊忙不迭把小師弟扔來那半塊排骨也塞進嘴里，為表示“愛吃”，還特意把軟骨嚼得嘎嘣作響。

    小師弟就撅嘴盯著他，一直看到他喉結(jié)滾動，確定他是真咽下去了，仍然一臉不爽，就把筷子一扔，站起身來像顧師叔道：

    “顧師叔我困了，想先回去睡。”

    他竟然根本不與他的父親說話。

    令狐羽嚇得差點把筷子都掉了。

    小師弟這一聲動靜不小。

    其余桌的師弟妹們不知發(fā)生了什么，都驚訝望過來。

    整個大廳里驟然死寂，半點也不似大年夜的氣氛。

    “鳴鹿……”令狐羽心里直慌。

    他也不知道小師弟這是怎么了。他直覺這一股怨氣是沖他而來的，卻完全不明白小師弟究竟在想些什么，為什么生氣。

    一個年方十二的孩子，又還能想些什么呢？

    他下意識就抓住小師弟，以為只要照常哄一哄，這孩子氣性就會過去了。

    不料小師弟卻順勢一把反抓住他。

    “我要大師兄陪我。最近我好幾回夜里醒了，憋尿都沒人領(lǐng)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