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話音落地，氣氛愈發(fā)僵至極點。

    片刻，有人“噗嗤”笑出聲來。

    “師父快管管吧。小師弟都這么大了還事事粘著大師兄不放。”

    “就是就是，上回小師弟還不許大師兄娶媳婦哩?！绷碛袀€師妹也便即笑著接上話。

    其余師弟妹們都跟著悶悶笑起來，僵局為之打破，才又恢復了幾分年節(jié)歡慶的喜氣。

    小師弟臉上漲紅，不悅反駁：

    “大師兄自己又沒說要娶媳婦！你們干嘛亂說！”

    他仍舊死死拽著令狐羽不肯放手。

    “這事師父做主就是了，用大師兄自己說什么？”

    也不知是哪個同門笑著反問了這么一句。

    “不止大師兄，等你自己將來長大了，也是一樣要娶媳婦的?！?/br>
    “是呀，咱們太華派好歹也是有淵源的名門大派，師父那里提親的媒人怕是都要排到長安城門口了，難道還能委屈你一個孤家寡人守山門了？”

    其實大家都只是瞧著小師弟可愛，覺得他說了頂撞師父的傻話，便七嘴八舌打趣他，實則替他解圍。

    偏只有小師弟一個認認真真。

    打聽見“提親”兩個字時起，他的臉就全白了，愣磕磕發(fā)了好一陣呆，抬起烏油油的眼睛望向父親。

    “爹，我不要媳婦?！?/br>
    方才還氣鼓鼓的臉龐上眨眼竟透出驚慌來。

    還有些委屈哀求。

    他眼巴巴望著父親，等了一會兒，見父親沒發(fā)話，便咬了咬嘴唇。

    令狐羽忽然暗道不好。

    如同冥冥中自有感應。

    他直覺小師弟要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來，徹底觸怒師父了。

    “鳴鹿——”

    他忙反手拽了小師弟一把，就起身想說，不如他先把小師弟送去休息，再折返回來陪師父守歲也是好的。

    但小師弟卻比他嘴快一步。

    “爹爹若是一定要給我娶媳婦，那我……我就娶大師兄！”

    小小少年的嗓音仍未完全變聲，帶著稚嫩童音，說起話來卻擲地有聲，眼神更是如野獸般執(zhí)拗倔強。

    令狐羽驟然聽見自己耳朵里一陣嗡鳴。

    眾師弟妹們不少都在笑，顯然不把這孩子話當真。

    師父的臉色卻如重云壓境，難以參透。

    “你要累了就自己回去歇息，別攪鬧得大家都過不好年。”

    師父發(fā)話時是攥著拳的，停頓良久，又低沉斥了一句：

    “回你自己房里去，不要總纏著你大師兄?！?/br>
    令狐羽眼見小師弟煞白的小臉低垂下去，甚至有水珠兒在眼眶里打轉。

    但小師弟固執(zhí)地梗著脖子，整個人都宛如頑石，移不動，擊不倒，無法忽略。

    “是時候點炮仗了?！?/br>
    來不及細細思量，令狐羽已脫口而出。

    他幾乎是逃也似地用力拽著小師弟，一邊把人往外拖，一邊反復催促：

    “鳴鹿。來。跟我來?！?/br>
    起初小師弟還與他較勁，待其余師弟妹們也都起哄起來嚷嚷著“大師兄我們也想去放炮仗”，才軟了膝蓋，噘著嘴耷拉著眉眼，任他拖走了。

    其實還沒到點炮仗的時辰。

    廚房里的餃子也還一個個擺著，沒有下鍋。

    令狐羽一手抓著小師弟不敢撒開，另一只手指揮其余幾個師弟妹們先把雪地里插的竄天猴和焰火全點燃了，又點起幾支線香似的小煙花，分發(fā)給師弟妹們拿在手中玩耍。

    少男少女玩心旺盛，在雪地里歡聲嬉鬧。

    松針上凝結的冰棱也被熏得要化了，落下來雪面上，結成脆弱的花。

    令狐羽眼角余光瞥見顧師叔倚在門邊，含笑看他們玩鬧。

    大約是怕這門口風涼，師父取了件斗篷來，遞給顧師叔披上。

    斗篷是銀色的，面子上繡著松林雪海圖，鑲兔毛絨邊，針工十分精致。

    那是師娘的舊物。

    令狐羽從前替師父收拾屋子時，曾在柜子里見過一次。

    顧師叔接過那斗篷來披在肩頭，將帽檐輕輕往下拉了拉，忽然就滾下淚來。

    這情景襯著盛放焰火，凄婉又詭譎。

    令狐羽忍不住多貪看一眼。

    恰此一眼，他見顧師叔薄唇輕啟。

    那唇形一開一合，便是在問師父：

    “岳師兄，你與我實說罷，你對羽兒……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