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寒對心理學有著比較深入的了解，他對自己的心理狀態(tài)有非常清醒的認識”。

    唐醫(yī)生想到白寒一臉平靜地說知道自己頭疼的時候因為精神分裂，那時聽到和看到的都是幻覺，很多時候他的一些想法也是只是由于疾病的妄想，但只要讓自己感到疼痛就可以減少受影響，即使這種自殘的習慣也是抑郁的影響，他目前也必須兩害相權(quán)其輕。

    “他的自毀和自虐傾向讓他一直采取非常極端的方法讓自己反抗心理疾病對他生活的影響，他也很清楚這樣做是在惡性循環(huán)，最后結(jié)局必然是自我崩潰”。

    “唐醫(yī)生，您告訴我這些是想我做什么？”哥哥好歹也是做了幾年總裁的人，雖然他現(xiàn)在是情緒有些不穩(wěn)定，但不至于看不出來唐醫(yī)生這么循循善誘，是想對他說點什么“兩年前是您幫了我，我相信現(xiàn)在也是，不管是什么，我知道您都是為了幫我們”。

    唐醫(yī)生稍稍彎了點腰，慢慢地說“兩年前，我們用了七個月解讀你弟弟的日記”。

    哥哥點了點頭，那期間，也是因為有唐醫(yī)生他才沒完全崩潰。

    “但忘不掉那些文字的不止是你，我也一樣”唐醫(yī)生嘆了口氣“這兩年，我總是想起那些日記里面的話，為那個堅韌的，不幸的孩子感到可惜”。

    “沒什么可惜的，我弟弟從來不會可惜，就算……”哥哥輕聲說，又看著露出疲態(tài)的唐醫(yī)生，堅定地說“您是一個善良的醫(yī)生，就像兩年前救了我一樣，現(xiàn)在您也在拯救我弟弟”。

    善良啊，唐醫(yī)生搖了搖頭，面上帶了點苦澀，說“其實，我本來不適合接受白寒這個病人，在你找上我的時候，我猶豫了很久”。

    “但您還是來了”。

    “是的”唐醫(yī)生深深地嘆了口氣“我還是來了，但是我不應該來的”。

    “不會的，我相信如果您都幫不了我們，就沒人可以做到了”哥哥不是很懂唐醫(yī)生的懊喪，還以為是弟弟那邊太不配合造成的“小寒他可能現(xiàn)在還沒接受您，但是……”

    唐醫(yī)生收斂了一下情緒，看著那邊努力寬慰他的哥哥，笑了笑，說“我不是被白寒打擊到了”雖然的確受了點影響。

    “是職業(yè)原則問題，在真正見到白寒之前，我有七個月都在從你和他的日記那里了解他，而這兩年，也一直記掛著他”唐醫(yī)生停頓了一下，想起白寒的話“有這些間接的雙重接觸和不應該的情感投入，本來我是不能成為白寒的心理醫(yī)生的”。

    哥哥皺了皺眉，不知道應該說什么，他覺得這不合理，卻又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

    “但是，正如你所說，我還是來了”唐醫(yī)生知道哥哥不能理解這種職業(yè)倫理問題，整頓了一下自己，微笑著說“所以，就算是個不合適的醫(yī)生，我還是要努力幫助我的病人”。

    哥哥點了點，無比感激地看著唐醫(yī)生，真誠道“謝謝您”。

    唐醫(yī)生擺了擺手，正色道“我記得兩年前，在看完白寒的日記后，我對你說了一段話”。

    “您說，我弟弟真的是一個很厲害的人，他跟抑郁和精神分裂斗爭了十多年，藥物讓他身體慢慢崩潰，疾病讓他心理陷入絕望，他一次次在死亡和癲狂邊緣徘徊，但他一直堅守住了自己的理智，一直努力維持正常生活，一直在想辦法自救，如他自己所說，他真的盡力了。直到最后，他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在求救。”

    哥哥慢慢重復了這段兩年中無數(shù)次在他耳邊回響的話，讓它每一個字，每一個字都刻骨銘心，讓他痛心入骨，他弟弟一直在跟他求救，但是他……

    “易謙，這段話我今天再對你說一遍”唐醫(yī)生盯著極受震撼的哥哥，極為堅定地說“白寒一直在跟你求救”。

    “但是，他，我……”哥哥有些語無倫次，他想說，怎么可能呢，弟弟失憶了，既不把他當哥哥也不愛著他了，怎么可能還會，還會向他求救呢。但是他心里又有個聲音一直在叫囂，原來是這樣！當然是這樣！即使失憶了，弟弟也對一直他那么好，那么好……

    “不管是上次告訴你白寒的情況，還是這次跟你說這些，都是白寒想讓我做的”唐醫(yī)生繼續(xù)拋出炸彈。

    “為，為什么”？哥哥有點接受不過來，他既不懂唐醫(yī)生說這些話的意思，也不能理解弟弟這么做的理由，如果，真如唐醫(yī)生所說，弟弟是在向他求救的話，為什么不直接跟他說呢？

    唐醫(yī)生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白寒是想做什么，但是，他想對你做的這件事，讓他沒有放棄自己”。

    哥哥瞪大了眼睛，嘴唇死死抿著。

    唐醫(yī)生拿出了一些表格放在了哥哥面前，說“這是上次白寒做的一些量表，這些是有關(guān)自殺風險的”他指著幾個紅色的數(shù)據(jù)說“易先生，你看，白寒的自殺傾向很高，求生意志極低，一般來說，這么高的自殺風險一般是自殺未遂的患者?！碧漆t(yī)生聲音變得更為輕柔。

    他把評估結(jié)果拿給弟弟看的時候，弟弟漠然地掃了幾眼，說了句準確度很高，然后笑了一下，平靜地指著自殺風險說，不過這個不太對，我的自殺意向和行為都是由于抑郁癥，所以，在能控制自己的時候，我不會自殺。

    哥哥顫抖著拿起那些表格，恨不得把那幾個鮮紅的數(shù)字給看穿了，看沒了。

    “那，那您說什么求救……”哥哥極速地喘氣，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但收效甚微。

    “但白寒目前沒有嘗試自殺，甚至，他一直在抵抗由疾病引起的自殺意念，在兩個月未使用藥物的情況下”。

    哥哥死死地盯著唐醫(yī)生，壓不住內(nèi)心的慌亂有些急躁地說“你怎么知道，他指不定試過了，但是他不說，像這次，他，他休克了，可能就是他想……”

    “易先生，這是白寒自己說的”唐醫(yī)生語氣輕柔地說“白寒沒有撒謊，而且，目前為止，他沒有撒過謊不是嗎？”

    “不，他上次說他只痛了一天，但齊遠告訴我了，他肯定不止痛了兩三天，他……”

    “易謙，他那不是欺騙，是隱瞞。白寒一直只是隱瞞一些事，但是他從來沒撒過謊，不管是關(guān)于自己的精神狀況還是情緒想法，就像你說的，他說出來的，一直很坦誠”。

    醫(yī)生慢慢安撫幾近崩潰的哥哥“而且，你想想，以白寒的智商，如果真的想自殺，他現(xiàn)在還會在這里嗎？你就算天天寸步不離地守著他，也攔不住他的吧？”

    哥哥稍稍從崩潰的情緒中恢復了一點，慢慢地說“唐醫(yī)生，別管我，您繼續(xù)說”。

    “易先生，白寒是個掌控欲和目標感極強的人，我覺得他目前在做一件事，這件事讓他一直在堅持”。

    哥哥覺得他還是有點亂，只是靜靜地看著唐醫(yī)生。

    “雖然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是結(jié)合他這兩次一直在誘導我來跟你說這些，所以，我猜測……”

    “他想做的事和我有關(guān)，而這，其實是他潛意識跟我求救的方式”哥哥慢慢接上了唐醫(yī)生的話“和三年前一樣”。

    “是的”，唐醫(yī)生松了口氣，站了起來，說“這次，白寒覺得他不想活了，不過和三年前一樣，我覺得，他仍然是在求救，而能救他的，只有他的哥哥”。

    唐醫(yī)生站外面走去，心里既沉重又放松，他想起剛才，發(fā)作了的白寒后來一直沒再開口，靜靜地偏頭看著窗外發(fā)呆。結(jié)束的時候，醫(yī)生走到了門口，白寒突然說“唐醫(yī)生，你是個非常優(yōu)秀的醫(yī)生，如果這兩次你覺得你有任何地方不稱職，都只是因為你太善良了。”聲音極為隱忍沙啞，似乎在努力壓制著什么，頓了一下，說了這次的最后一句話“今天麻煩您了”。

    還真是很麻煩了……

    哥哥想起弟弟最后那半年的日記，大部分時候都字跡潦草，語言混亂，不需要唐醫(yī)生指導他都看得出來弟弟那時候精神狀態(tài)極差，但是在偶然思維清晰的時候，弟弟寫的總是他，要么怎么讓哥哥愛上他，要么怎么讓哥哥恨他，如果愛不能拯救他，那就讓恨拯救哥哥。

    唐醫(yī)生告訴他，不管是求他愛還是逼他恨，都是弟弟向他求救的方式，而現(xiàn)在，不知道弟弟想讓他做什么，但是，這也是弟弟在求救。

    哥哥敲開門，看見了正在站窗戶邊發(fā)呆的弟弟，他想，三年前他沒有聽到，沒有做到，那這次，如果再失敗，那就和弟弟一起承擔后果吧。

    第二天哥哥跟弟弟吃早飯的時候，看著弟弟慢吞吞地喝著粥，突然道“小寒，你想去公司看一下嗎”？

    弟弟抬頭看了他一眼，放下了勺子，想了想，說“不會麻煩嗎”？

    “那是你的公司”哥哥笑著說“賀尋可是天天跟我問你”。

    “他是我選給你的”？弟弟回想了一下那個咋咋呼呼的小助理。

    “嗯”哥哥已經(jīng)對弟弟可以說出任何好似恢復了記憶的話都沒有任何驚訝了“我開始不太想要，你說我肯定會喜歡他”。

    “嗯，你就喜歡那種人”。

    “古靈精怪的小孩”？哥哥一直對弟弟判斷他喜歡的人的標準感到不解，他一直以為自己更喜歡……好吧，除了弟弟他不覺得他喜歡誰。

    “也可以這么說”弟弟想了一下，說“確切一點，是大智若愚型的”。

    哥哥給弟弟準備給弟弟拿一套更適合出門的衣服，想了一下，拿了件黃色的衛(wèi)衣，聽到這話，略帶笑意地說“我還是頭次聽你夸別人聰明”。

    弟弟沒什么反應地接了過去，不咸不淡地說“不是夸他們”，極為平靜地說“這個世界上，最蠢的人愚不可及，次等的小黠大癡，大多數(shù)人心拙口夯，稍好的伶牙俐齒，真正聰明的大智若愚，可謂人才的需七竅玲瓏”。

    弟弟看著穿上那件明黃色的衣服的弟弟帶著一點睥睨說出這種話，仿佛又看見了助理口中那個二十一二歲的白總，心里又涌上了那種陌生的暖意，幾乎是脫口而出

    “而我的弟弟，舉世無雙”。

    白寒聽到這包含著無數(shù)復雜情感的話，愣了一下，突然笑著說“可惜我哥只是個心拙口夯的”。

    哥哥也笑了，邊給弟弟整理衣服邊說“不可惜”。

    弟弟繼續(xù)之前的話，說“所以你這種人最喜歡那些大智若愚的，比如你的助理，還有那個齊醫(yī)生，當然，他們也最喜歡你這種的”。

    哥哥聽了搖了搖頭，說“不對”。

    弟弟挑了一下眉，說“是你們不承認罷了，大智若愚的人從心拙口夯的這里得到優(yōu)越感和成就感，心拙口夯的不會被打擊自尊又獲得便利……”

    哥哥突然轉(zhuǎn)身靠近用嘴唇蹭了一下弟弟的嘴角，極為認真地與弟弟對視，紅著耳朵說“你說得不對，我最喜歡的不是大智若愚的，是舉世無雙的”。

    弟弟再次被哥哥搞得一愣，想今天早上哥哥的粥怕是加多了糖，明明平時笨嘴拙舌的，怎么今天調(diào)起情來一套一套的。

    弟弟看著哥哥耳朵紅的到車上了還沒退下去，不由想笑，明明該害羞的是他吧？

    “不過，我還是不能理解你剛才說的?！备绺缰币暻胺綄Ｐ拈_車，得耳朵不那么燙了開口道。

    “哦”？弟弟目前心情不錯，語氣也積極了一點。

    “照你那么說，聰明的都會喜歡笨的，笨的應該越聰明的越喜歡”。哥哥同樣覺得愉快，好像從來沒有這樣跟弟弟說過話，可能因為以前弟弟在他面前一直裝傻，而后來，弟弟不想跟傻子說話。

    弟弟突然伸手捏了一下哥哥的耳朵，滿意地看著本來褪色成粉紅色的耳垂重新染成了紅色。

    “小寒，別鬧”哥哥差點手打滑，沒什么威懾力的呵斥了一聲，倒是更像求饒。

    “跟太蠢的人交往不會有優(yōu)越感，只會厭煩，跟口齒伶俐的人說話也不會有成就感”弟弟淡定地收回手，搓了一下指尖，繼續(xù)說“而與比自己聰明太多的人接觸，容易因為挫敗感而不適”。

    弟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說“唐醫(yī)生算得上有顆七竅玲瓏心，你跟他說話是不是不由自主地緊張，經(jīng)常覺得自己被看穿了？”還比如那個齊醫(yī)生看他的時候。

    哥哥想了想，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突然說“跟你說話我也經(jīng)常覺得很挫敗，覺得自己太笨了，現(xiàn)在也是，但是不會不舒服，還很喜歡”。

    “哥，唐醫(yī)生是給了你本情話大全嗎”？弟弟實在覺得這個一本正經(jīng)說情話的哥哥讓他很想再惡劣一點。

    “什，什么情話”？哥哥這下不止耳朵，脖子根都紅了“我，我只是在說實話”。

    弟弟看著哥哥慌亂地取下安全帶下了車，笑了笑下車走進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