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師尊。”燕山吹點(diǎn)點(diǎn)頭。微塵尊者給兩人掐了一個(gè)除塵訣，便神色淡淡地睨著她，坐著似乎在等什么。燕山吹心領(lǐng)神會(huì)，自動(dòng)拿起散落一旁的衣物，服侍他穿戴。為人子弟，倒也無可厚非。

    待為他披上他慣常穿的月牙白外袍，又系好腰帶后，她看著穿戴整齊，闔眼養(yǎng)神的男人，恍然想起兩人初遇的場景。

    燕山吹是一個(gè)沒有過去，在遇到微塵尊者之前甚至是一個(gè)沒有名字的人。

    一個(gè)月前，她于深山里蘇醒，彼時(shí)她的身邊落了一地碎裂的石塊，那些石塊拼湊起來似乎是一個(gè)陣法。石頭上面雕刻了精美奧妙的紋路，她撿起來一塊，看得稍微入神了，便覺得腦袋里一陣刺痛，無數(shù)的晦澀字體使勁地想要鉆入她的腦海里，撕裂她的神識，試圖侵占她的意志。她頭疼欲裂，險(xiǎn)些再次昏迷過去，但她在關(guān)鍵時(shí)刻始終咬牙想著不能放棄，絕對不能放棄！她竭力穩(wěn)住心神，狠狠地咬破舌尖，催出一股精血。借精血之力，她甩開那塊詭異的石頭，避開因?yàn)楦Q探超越自身修為的規(guī)則之力而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傷的后果。

    做完這一切，她感覺到深深的困惑。剛才那似乎是身體經(jīng)過千錘百煉，下意識的反應(yīng)。

    她是誰、這里是哪里、她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關(guān)于自己，關(guān)于這個(gè)世界，她什么都想不起來。她漫無目的地在山間林里晃蕩，全然不知道危險(xiǎn)悄然接近。

    因?yàn)檠任?，她招來了山林中兇獸的覬覦。當(dāng)天深夜，她被一只形似巨虎，實(shí)力等同筑基修士的兇獸襲擊。兇獸齜牙裂嘴，吐出腥氣，豎瞳盯著她，仿佛在看盤中餐。她透過本能感覺到自己與兇獸實(shí)力懸殊，腦中一片空白，而就在她以為自己要命喪虎口的時(shí)候，事情突然有了轉(zhuǎn)機(jī)。

    空氣流動(dòng)驀然凝固，像是流沙一樣粘稠，壓得人喘不過氣。那只巨虎嗚咽一聲，被無形的壓力碾碎全身的骨頭與血rou。

    橘色的獸皮軟綿綿地貼在地面上，內(nèi)里的骨血在片刻間被消融。鮮血蜿蜒成溪，血腥味彌漫開來。

    她驚魂未定，敏銳地察覺到了異動(dòng)，抬頭，望向巨虎變形的尸首的上方。

    森林靜謐，樹停風(fēng)止，一抹月牙白自濃郁的夜色之中走出來，似姍姍遲來的明月仙。

    一襲白衣，邊繡繁復(fù)金紋，來者似山川河流、松風(fēng)水月，他面容俊雅，神色柔和，行動(dòng)翩然如過鶴。他穿過一片參天古樹，慢悠悠地走近，溶溶月光灑落在他的身上，使他周身籠罩一層淡淡的光暈。

    無端令她覺得晝夜顛覆，她好像在深夜中見到朗朗晴空，天澄如碧。

    她有些羨慕對方身上纖塵不染的衣袍。如此干凈，與濺了一地的血腥和沾染了一身污垢的她像是兩個(gè)不同的世界。

    他避開兇獸的尸首，在她的面前停步，垂眸與她對視。

    “嚇著了嗎？”男人溫和地問道?！澳拢瑳]事了?！?/br>
    “……您莫非是仙人？”她疑惑地問道。

    男人因?yàn)檫@個(gè)提問而怔愣了一下。他垂首，鴉黑色的長睫毛投下一片陰影。

    “姑娘覺得我是嗎？”他輕聲問道。

    “像，又不太像。”她如實(shí)說道。白衣飄飄，乘星踏月而來，他完美地與她腦海中仙人的形象重疊。可是仙人似乎不會(huì)用這般殘忍的手段對待生靈，哪怕他屠殺的是一只兇獸。

    聞言，他像是聽到什么好笑的話，嘴角往上彎了彎，從眉梢到眼神透露著愉悅。

    “太過老實(shí)的人，容易吃虧呀?！彼p嘆一聲，又說：“我的確不是仙人，不過是此間蕓蕓修仙者其中之一罷了。世人多以‘仙長’稱呼我等。”

    “……仙長？”她目露迷茫。

    “是。不知道姑娘如何稱呼？”他耐心地問道。

    “……我不知道。”她的神情有些沮喪?！拔沂裁炊疾挥浀昧??！彼丈趺l，來自哪里，親人是誰，是否有朋友？她一概不知。

    “姑娘失憶了？”他目露驚訝，面上染上同情之色，瞳孔中似有流光轉(zhuǎn)動(dòng)。

    “大概，是吧。”她想了想，慢慢點(diǎn)頭。

    他沉吟片刻。

    “姑娘已有練氣后期修為，我觀姑娘上開下合，是仙緣深厚之象，合該踏上通天之路。姑娘若是信得過我，便隨我回宗門去。你意下如何？”

    他說了許多，但她注重的信息只有一道。

    她有修為！這么說來，在失憶之前，她也是修仙者嗎？

    他見她神色迷茫，嘆聲道：

    “我與你有緣，姑娘若是不嫌棄，便由我為你取個(gè)名字可好？”不待她回復(fù)，他思索了一下，說：“以燕為姓，喚你山吹如何？唔……我座下有空余，燕山吹，你可愿意拜入我門下？”

    她看著眼前面色蒼白，卻難掩風(fēng)華的清俊男子，見他咳嗽一聲，似乎身體并不是很好。

    他似乎是一個(gè)熱心人。

    要跟他走嗎？如果他是壞人怎么辦？

    不跟他走嗎？山林間很可能不止一只兇獸呀……

    認(rèn)真地想了想，總歸利大于弊。她輕輕點(diǎn)頭。

    “燕山吹多謝師尊賜名?！?/br>
    男子失笑，說：

    “為師出自神行宗，道號微塵。從今往后，你便是我門下唯一的弟子。”

    他立在她的面前，唇邊淡淡的笑意溫柔似水，清俊的眉目疏如朗月，一切完美得似一幅筆墨丹青。

    但許是夜色太深了。

    對望的時(shí)候，她看著他如墨的眼睛，覺得像是海溝一樣。

    深不見底……似乎，還有些凝聚于深處，透骨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