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個人,我真的可以相信嗎
折思謨回院去找父親。 筵席已畢,老將軍和幾名親隨在偏廳喝茶,一邊商議西北戰(zhàn)事。 折思謨進到廳中,向父親稟告西北布防圖遺失一事。 老將軍震怒,忙詢問具體經(jīng)過。 折思謨簡單說明,又道盜圖者尚未來得及出府便已被拿住,現(xiàn)已押去平院審問了,布防圖應(yīng)還在府中。 老將軍沉吟片刻,開口道:“明日我將進宮,將新修布防圖呈交陛下過目,再由兵部終審。今夜務(wù)必將圖尋回,否則耽誤邊防軍機,恐有大患。” 幾位副將、偏將也道: “正是將軍所言。西北一戰(zhàn)已是必然,如今夏國幾番試探,恐怕戰(zhàn)事將近。若此時布防圖遺失,于軍機是大不利?!?/br> “若有需要,末將愿協(xié)助謨小將軍一同審訊,定要在今夜尋回布防圖。” “末將也愿協(xié)助小將軍。” “末將亦然?!?/br> 折老將軍微一抬手,幾位偏將副將便即噤聲,聽得老將軍道: “謨兒,此事由你引出,便由你解決,旁人幫不得你。若尋不到圖,明日你便隨我到殿上請罪?!?/br> 折思謨自是答“是”,然后便從廳中退出,也不去看幾位偏將、副將神色。 待行到平院門前,便能聽見長鞭破空聲傳來,隨之是著落在人身上的聲音。 一絲若有若無的呻吟傳到折思謨耳朵里,卻似乎比長鞭的聲音更加分明。 折思謨步子微頓,復(fù)又抬腳跨進院門。 院里四周燃著火盆,中間空地立了一根圓柱,上方一根橫木。 橫木上吊著一人。 那人垂著頭,散著頭發(fā),身上是縱橫的鞭痕,鞭鞭見血。身上衣衫早已破爛不堪,露出的肌膚卻不再如初見那夜般,在火光照耀下瑩玉通透。 他身體早已叫一重一重的鞭傷覆蓋。 折思謨走到近前,執(zhí)鞭人停下動作,向折思謨抱拳道:“少爺來了?!?/br> 橫木上掛著的人聽到聲音,忙抬起頭來看。 折思謨望去,才發(fā)現(xiàn)他臉上也是幾道血印。 可眼中仍是熱切。 折思謨壓下心中異樣,不再看他,只向著執(zhí)鞭人問道:“可有招認(rèn)?” 執(zhí)鞭人往碧瑛處啐了一口,道:“狗雜種不肯開口,還說要等少爺您過來。呸,什么爛貨,也敢來污少爺?shù)难?。?/br> 折思謨也不接話,低聲道:“我來了,你有什么要說的?” 執(zhí)鞭人愣了一下,見折思謨?nèi)允敲娉约?,但話卻叫他奇怪。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少爺是在問橫木上吊著那人。 碧瑛吸了口氣,想要開口,卻叫胸肺上的疼痛刺得只想咳嗽。 強忍咳意,碧瑛壓著嗓子道:“公子可否屏退旁人,碧瑛單獨和公子說話?!?/br> 又是破空一聲鞭響。 長鞭從碧瑛左手臂劃下,揮過整片胸膛。 “啊……” 這一鞭來得突然,碧瑛沒忍住,痛呼出聲。 長鞭擊在胸肺處,方才強壓的咳意再忍不住,出口卻只有喉間翻滾的氣音。 “什么賤貨,也敢在少爺面前放肆!” 執(zhí)鞭人喝道。 折思謨不做言語,臉上神色晦暗難明。 半晌道:“有什么話你說便是,不用做這等鬼祟之事。” 碧瑛暗自喘息,歇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到似能發(fā)聲,便道:“圖確是我拿的……” 話音剛落,便又受了一鞭。 又是一聲悶哼。 “你既承認(rèn),便速將藏圖地點供認(rèn)出來,好少受些罪?!闭鬯贾冄凵裎㈤W,話語卻仍是沉穩(wěn)。 “此圖重要,公子果真要讓旁人聽去嗎?” 執(zhí)鞭人聞言又要揮鞭,折思謨將他制住,道:“將他放下來?!?/br> 聞言,旁邊兩個大漢上前,將碧瑛手上和腳上綁縛撤去。 碧瑛身體失去縛力,又全身脫力,一下子便軟倒在地上。 待雙手觸碰地面,卻又是一聲低哼,碧瑛下意識將雙手縮回,卻發(fā)現(xiàn)無處可放。 折思謨向他雙手望去,只見一雙手亦是血rou模糊,想來已受過拶指之刑。 折思謨走到碧瑛身旁,半蹲下身,低頭望著他,啞著嗓子道:“說罷?!?/br> 碧瑛看著折思謨,一雙眼仍是晶晶亮亮。隨后便用只能折思謨聽到的聲音說:“公子告訴碧瑛,圖應(yīng)該在哪里,碧瑛便說在哪里。” 折思謨一瞬也不瞬地望進碧瑛眼里,從他眼中看到的,仍和以前一樣。 仿佛今夜的事情從未發(fā)生過。 折思謨垂下眼眸,不再看他,然后站起身,沉聲道:“帶上他,隨我去取圖?!?/br> 兩個大漢走上前來,用粗繩在碧瑛腕上纏縛幾圈,又擒住碧瑛雙臂,將他半拖半拽,跟著折思謨往前走去。旁邊幾名隨從,也跟在身后。 來到花園一處假山前,折思謨一雙黑眸望向碧瑛道:“可是這處假山?” 碧瑛回望著他,眼中竟有一絲笑意:“正是此地?!?/br> “那便隨我進去取圖。”折思謨從大漢手中接過碧瑛,擒住他一只手,將他拉到假山之中。 假山并不甚大,平時也只容一人通行。 折思謨攜著碧瑛進去,其他人便在外守著,以作接應(yīng)。 突然假山之中傳來一聲暴喝:“你做什么!” 接著一條人影飛出,眾人下意識閃避,只見那人重重摔在地上,手上繩索竟不知何時叫他掙脫開。又見他口中吐出幾口鮮血,然后頭一歪,昏死過去。 折思謨隨后從假山中疾步出來,竟是怒到極致,口中恨道:“這賤人竟將圖一口吞到肚里去了!” 眾人大駭,一人忙去扯碧瑛,一手揪著碧瑛頭發(fā)將他半拉起身體。 “少爺,現(xiàn)在該如何處置這人?” “帶回平院,不必再從刑架上放下來了?!?/br> 眾人得了令,便就這樣扯著碧瑛頭發(fā),將昏迷中的碧瑛一路拖回了平院,又再綁到了刑架上。 幾名行刑人在一旁仔細(xì)挑選著刑具,心中明了,這人是無法從這架上活著下去了。 折思謨沒有跟眾人同去,而是從另一方向,徑直回老將軍處去了。 回到偏廳,老將軍和幾名親隨仍在。 折思謨將事情進展一一說明,老將軍嘆了口氣,道:“沒有落入他人之手,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此時離進宮尚有幾個時辰,我將圖再繪一遍,應(yīng)是來得及?!?/br> 這時一名下人進到廳中稟報,稱盜圖之人受不住酷刑,已在受刑過程中斷了氣,詢問該如何處置。 老將軍便道:“叛國之人,將尸體扔去亂葬崗便是?!?/br> 下人得令離去,老將軍也起身,讓眾人都散了各自回去休息,自己也好再將布防圖重繪一遍。 這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將軍府下人們口中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少爺是如何從歡場里帶回一個神仙般的人物,沒想到這人人面蛇心,竟是個jian吝小人,又說道他是如何受了各種酷刑,被吊在刑架上面目難辨,最后連連吐血,抽搐著便斷了氣。 下人中間有心善的年輕丫頭,在碧瑛進府時便看中了碧瑛皮相的,此時雖知他不是好人,心中仍覺得凄然,聽了這些,在一旁暗暗抹淚。 也有一道黑影藏在暗處,將事情反復(fù)聽了個仔細(xì),方悄悄離開。又是幾個縱躍,出了將軍府,往亂葬崗方向疾行而去。 搬運碧瑛尸體的大漢腳程不快,很快便叫他追上。 他隨著兩人到了亂葬崗頭,看著他們拿工具胡亂刨了些土,將手上尸體扔在那處,也不做掩蓋,便匆匆離去。 待兩人走遠(yuǎn),他才從黑暗處現(xiàn)身過來。 他將碧瑛尸體翻過,用手在碧瑛肚腹處按壓數(shù)下,便抽出腰間匕首,欲往碧瑛腹部刺去。 這時突然一道破空聲響,一道寒光閃過,一只羽箭徑直擊中他手中匕首,力道之大,竟將匕首擊飛,震得他虎口發(fā)麻。 他心道不好,轉(zhuǎn)頭望去,只見一名高挑少年正在不遠(yuǎn)處彎弓,一支羽箭又朝他飛來。 他急忙就地一滾,往旁邊躲去。 折思謨幾個縱躍,快速掠到碧瑛身邊。其間仍不斷拉弓,羽箭往那人身影處不斷射去,將人從碧瑛身旁遠(yuǎn)遠(yuǎn)逼開。 這時周邊人聲漸起,火光從遠(yuǎn)處匯聚,折思謨松了口氣,心道陳鈺總算反應(yīng)還不算遲鈍。 他不知這人是否還有同黨,不敢相信將軍府中人,只能找陳鈺借了些府兵。 他擔(dān)心人多驚了那人,便自己隨在近處,叫其他人在遠(yuǎn)處跟著。 那人方才躲避不及,背上、腿上中了兩箭,倒在地上。折思謨趁這間隙,從地上抱起碧瑛身體,又從腰間掏出一粒藥丸,喂到碧瑛嘴里。又在碧瑛下頜、喉間輕拍數(shù)下,讓藥丸從碧瑛喉中滑落,進到肚里去。 懷中人嚶嚀一聲,悠悠醒轉(zhuǎn)。 折思謨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卻突然被懷中人大力一推,一支羽箭飛過,堪堪從折思謨臉邊擦過,卻徑直射入碧瑛胸膛。 利器入rou的聲音,折思謨耳中聽得分明。 折思謨往箭來處看,竟是那人將方才腿上所中之箭硬生生拔出,然后運力朝他投擲過來。 幾名侯府府兵趕到,拔劍將那人脖頸抵住。 折思謨又抱起碧瑛,去看他傷口。 碧瑛本就渾身血痕,胸口中箭處更是汩汩流血,人已暈了過去,沒了知覺。 折思謨將碧瑛頭顱按在自己懷中,伸手點了碧瑛幾處要xue,又吩咐陳侯府兵挑了那人手腳筋,交待他們將人送去將軍府,這才抱起碧瑛起身,自己先往將軍府而去。 折思謨抱著碧瑛,一路用輕功疾掠,不多時便回到府邸。 他吩咐下人去尋大夫,然后抱著碧瑛回到自己房間,將碧瑛放在床上,又去翻找自己平素收藏著的上好金創(chuàng)藥。 拿了藥回來,他俯身看著碧瑛滿身的傷,皮膚沒有一處完好,藥瓶捏在手中,卻不知從何下手。 他想起方才那人那樣虛弱,明明似乎連呼吸都輕微得很。 他手受過刑,明明痛得很,卻用那雙血rou模糊的手,那樣用力將自己推開。 他撫上碧瑛緊閉著的雙眼,想起假山里面,這雙眼晶晶亮亮地盯著自己,說,“公子告訴碧瑛應(yīng)該做什么,碧瑛就做什么,”然后將自己遞給他的藥丸一口吞下。 他想,這個人,我真的可以相信嗎? 大夫很快趕到。 灰白了胡子的老大夫被兩個年輕丫頭催著往折思謨房間趕,一進來就被滿屋的血腥氣熏得皺眉頭。再往床上看去,被那具血rou模糊的身體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老大夫一看房間里還戳著一個人,站在床前看著床上的人發(fā)呆,便覺得他礙事,立刻將他趕了出去,又喊了幾個手腳麻利的丫頭進來,叫她們立刻去準(zhǔn)備干凈的布巾,剪刀,燒幾大鍋熱水備著。 丫頭們馬上跑了出去。 老大夫打開藥箱,先取出一疊金針,將床上那人心脈護著,這才捏起小刀,去取那箭矢。 折思謨一動不動地坐在院里,看著丫頭們跑進跑出,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天光破曉,才有丫頭來喊折思謨,說大夫喊他進去。 折思謨站起身,緊繃的身體甫一放松,腳上竟踉蹌了兩步。 他進到屋中,轉(zhuǎn)頭往床上看去。碧瑛渾身裹著細(xì)布,仍緊閉著眼。 大夫坐在桌旁,一邊捋著不多的幾根胡須,一邊寫著方子。 藥方寫好后,大夫?qū)⑺唤o丫頭,仔細(xì)交待了水量和火候,這才一邊整理藥箱,一邊跟折思謨叮囑。 “這三日不要碰他傷口。三日后需每日更換裹傷的細(xì)布?!?/br> “今日午前一定要喂一次藥,如果人沒醒,就弄醒了灌下去?!?/br> “最近熱得很,房里多置些冰塊,莫要讓他流太多汗?!?/br> “這幾日飲食盡量清淡,待裹傷布換過三次,再來叫我,我重新給他寫方子?!?/br> “他身上傷口密得很,不好好養(yǎng)著,恐怕以后要留許多疤。這我是沒辦法了,你自己想法子去弄些好藥,興許還能養(yǎng)回來?!?/br> 折思謨聽大夫一一說完,最后才道:“曉得了,謝過大夫?!?/br> 然后便吩咐丫頭送大夫離開,自己則閉了房門,坐到床邊,又是看著碧瑛發(fā)呆,心中猶豫不決。 又過了些時候,有丫頭敲門,說是端著藥來了。 折思謨便從床上起身,走到門口接過托盤,轉(zhuǎn)身反手閉門,將丫頭關(guān)在了外面。 折思謨將藥放到桌上,走到床邊去喊碧瑛。 碧瑛猶自沉睡,不做一點回應(yīng)。 他又去拍碧瑛臉頰,碧瑛仍緊閉著眼,一動也不動。 折思謨有些氣惱,干脆從桌上端了碗,坐到碧瑛身旁攬起他身子,將碗湊到碧瑛嘴邊硬往下灌。 藥自然是灌不下去,盡數(shù)從碧瑛嘴角流了下來。 折思謨忙拿袖子去擦碧瑛下頜上的藥汁,碗中湯藥也盡數(shù)灑在了被上。 床上的人卻仍是一動不動。 折思謨心中突然生起氣來,將藥碗狠狠砸到地上。 瓷碗碎片蹦得老遠(yuǎn),床上那人卻仍是只有淺淺的呼吸。 丫頭聽到聲音推門跑進來,口中問道,“少爺出什么事了”,卻看見少爺站在床邊怒氣沖沖地盯著地上的碎碗,粗聲粗氣地說:“太燙了,重新煎一碗來?!?/br> 丫頭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得麻利地收了地上碎片,又退了出去。 折思謨站在床邊狠狠盯了碧瑛半晌,也沒有人軟著聲音來哄自己,最終沒法,還是只能壓下心中怒氣,將碧瑛身上半蓋著的絲被掀開,抱著碧瑛走到窗邊軟榻放下。 丫頭又端著新煎好的藥進來,折思謨接過藥,吩咐丫頭將床上絲被換了,自己則端著碗,將碗放到嘴邊,用嘴唇沾了一點藥汁,見溫度適宜,又抿了一小口含在口中。 然后便俯下身,用舌去撬碧瑛嘴唇,將口中藥渡了過去。 身后丫頭似乎是怪叫了一聲,折思謨也不理,見碧瑛乖乖將藥咽了,才稍霽了些神色。 如此喂了幾次之后,折思謨越發(fā)熟練,便又在口中含了一大口,往碧瑛口中渡去。 碧瑛將口中藥汁盡數(shù)咽下,折思謨卻仍銜住碧瑛嘴唇不放,又拿舌去舔弄碧瑛舌頭。末了還不過癮,拿舌頭在碧瑛口里四處舔弄,將他口腔四周舔了個遍,攪得他口里都是自己口水,又見碧瑛將自己口水也盡數(shù)咽下,才去渡下一口。 一碗藥汁喂完,折思謨舔了舔唇,還有些意猶未盡,心中已對下次喂藥期待起來。 折思謨將空碗放到桌上,想起屋里丫頭們來來往往,又覺不妥,便去櫥里撿了件絲質(zhì)的汗衣給碧瑛穿上。 如此,看著碧瑛滿身俱帶了自己的痕跡,才算心情舒爽了些。